彪哥派出去的小弟，第二天一早就带回了一份油墨未干的《省城日报》。
报纸的角落里，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标题触目惊心——《人定胜天，坚决打赢青山县春旱灌溉攻坚战！》。
“叶哥，就是这儿！”彪哥指着报纸，唾沫星子横飞，“我托人问了，这个青山县，离省城一百多里地，今年开春一滴雨没下，地都裂得能塞进拳头。县里下了死命令，哪个生产队要是耽误了春播，队长首接就地免职！”
叶凡拿过报纸，目光在那“攻坚战”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越是这种时候，人就越容易失去理智，也越容易抓住任何一根看似能救命的稻草。
“温教授，您和您的学生就在这儿继续完善图纸，研究二代产品。”叶凡对一旁满眼放光的温元说道，“陈师傅，您跟我走一趟。”
陈默生一愣，有些紧张：“我？”
“对。”叶凡拍了拍那台看起来丑陋无比的水泵样机，“您是总工程师，我是您的技术员。彪哥，是咱们后勤处的主任。咱们这次去，不是卖东西，是去‘支援灾区建设’。”
彪哥听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叶哥，啥意思？”
“意思就是，东西是好东西，但不能明着卖。”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咱们得让别人哭着喊着，求咱们把这技术‘转让’给他们。”
第二天，一辆破旧的解放卡车，拉着那台被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水泵，颠簸在前往青山县的土路上。
车厢里，叶凡和陈默生坐在一边，彪哥带着两个最机灵的小弟坐在另一边。
越靠近青山县，路边的景象就越是萧条。田地干裂，禾苗蔫黄，大太阳底下，随处可见弯着腰、提着水桶，艰难地从几里外的河沟里取水的村民。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被烈日和绝望烤干了的麻木。
“首接去县政府？”陈默生小声问。
“不，去最惨的地方。”叶凡目光扫过窗外，“去报纸上点名批评的那个，红旗生产大队。”
卡车在红旗大队的村口停下，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皮肤黝黑、嘴唇干裂起皮的中年汉子，带着几个社员，满眼警惕地围了上来。他就是大队长赵老根。
“你们是干啥的？”赵老根的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彪哥从驾驶室跳下来，想学着叶凡的样子，摆出一副沉稳的姿态，结果一张嘴，江湖气就漏了出来：“老乡，别紧张，我们是来给你们送水的！”
这话一出，对面几个社员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神里充满了被戏耍的愤怒。
“送水？城里来的同志，拿我们寻开心是吧？”一个年轻社员忍不住呛声道，“我们这儿，龙王爷都送不来水！”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叶凡不紧不慢地走下车，对赵老根递过去一根烟，对方摆了摆手，他便自己点上。
“赵队长，这位是我们单位的后勤主任，说话首，没坏心。”叶凡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平静，“我们是省城一个机械研究所的，听说你们这儿旱情严重，特地带了我们刚研发出来的设备，想来实地测试一下性能。”
“研究所？”赵老根上下打量着叶凡，又看了看他身后气质儒雅、一身匠人风骨的陈默生，脸上的怀疑少了几分，但依旧没好气，“啥设备？能比我们这几百号人挑水还快？”
“快不快，试了才知道。”叶凡掐灭了烟头，“带我们去你们村最干的那口井。”
村东头，一口几乎见底的枯井旁，围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
大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着叶凡和陈默生将那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从车上抬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不信。
“就这破烂玩意儿？能出水？”
“看着跟废品站捡来似的。”
彪哥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脸涨得通红，几次想发作，都被叶凡用眼神制止了。
叶凡和陈默生默契地将长长的进水管伸进井底，那管子下去好几米，才勉强探到一点水面。
“赵队长，看好了。”
叶凡握住那根撬棍做成的摇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往下一压。
“噗……”
出水口，先是喷出一股带着尘土的空气。
村民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叶凡面不改色，继续匀速地压动摇臂。
一下，两下，三下……
突然，出水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紧接着，“哗啦”一声！
一股浑浊但粗壮有力的水流，猛地喷射而出！
那水流不像手压井那样断断续续，而是一道持续不断的白色水龙，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水坑，溅起一片泥浆！
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井边，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那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水龙，仿佛看到了神迹。
一个离得近的小娃，被水溅了一脸，他愣了一下，随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呼：“水！是水啊！”
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人群瞬间爆发了！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天呐！这铁疙瘩是龙王爷的宝贝吗？”
赵老根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他看着那源源不断的水流，又看了看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摇动着摇臂的叶凡，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叶凡的胳膊，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同……同志！神仙！你就是神仙！”
叶凡停下动作，水流应声而止。
他看着赵老根，笑了笑：“赵队长，现在信了？”
“信了！我信了！”赵老根点头如捣蒜，他猛地转身，对着还愣着的村民们吼道，“都愣着干啥！快！回家拿桶！拿盆！把地浇了！”
村民们如梦初醒，发疯似的往家跑，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赵老根拉着叶凡的手，死活不肯放，眼神里满是哀求：“同志！技术员同志！把这个……这个神泵，卖给我们吧！多少钱都行！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叶凡一把扶住他：“赵队长，使不得。”
他摇了摇头，一脸“为难”地说：“这不是商品，是我们研究所的科研样机，是国家财产，不能卖。”
赵老根的脸，瞬间从狂喜变成了绝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甚至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叶凡话锋一转：“不过……看你们情况确实困难，我可以向上级打个报告，申请一次‘技术成果有偿转让’。我们把这台样机和五套最核心的零件图纸留给你们，你们自己想办法仿造。但是……”
“但是什么？”赵老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叶凡叹了口气：“我们研究所的同志们，搞科研也要吃饭。你们得帮我们解决一下原材料和……口粮问题。”
“要啥您说！只要我们队里有！”
叶凡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斤粮食。”
“啥？”赵老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万斤粮食，”叶凡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个大队干部的耳朵里，“换这台神泵，和能让你们自己造出更多神泵的图纸。你们自己算算，是这一万斤粮食重要，还是你们整个大队的收成重要。”
空气再次凝固。
一万斤粮食，这几乎是他们大队小半年的口粮储备。
赵老根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死死地盯着那台还在滴着水的水泵，又回头看了看远处那些正在枯死的禾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咬碎了后槽牙，猛地一拍大腿。
“换！他娘的，饿死也不能渴死！这一万斤粮食，我们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