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的办事效率,带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凶猛。
第二天傍晚,他就风风火火地撞进了招待所的房间,满脸油光,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
“叶哥!妥了!城东,原先的第三纺织厂!”他一屁股坐下,灌了半杯凉茶,才压住喘气,“那地方邪性,倒闭好几年了,都说里头不安生,晚上有女工的哭声。除了几个要饭的,没人敢去!地方够大,家伙事儿还剩不少,就是破了点,但胜在清净!”
叶凡眼皮都没抬,继续拧紧手里最后一个零件的螺丝。
闹鬼?
他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不怕的就是鬼。
“带我去看看。”
半小时后,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停在了一座被爬山虎和野草吞噬了大半的工厂前。红砖墙体斑驳,窗户上的玻璃碎得七七八八,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大门上的铁锁锈得跟墙融为了一体。
彪哥的小弟拿出一根撬棍,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
“吱呀——”
大门被推开,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混合着机油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车间里,巨大的纺织机像一具具钢铁巨兽的骨骸,静静地趴在昏暗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纱锭和生锈的零件。
跟在后面的陈默生,看到这副破败景象,眼神却瞬间亮了。他像个孩子冲进了糖果店,绕着一台老旧的德国造车床打转,手指在冰冷的导轨上轻轻抚过,满脸痴迷。
“宝贝啊……这可是宝贝!主轴的同心度肯定还在!只要清了油泥,换了轴承,比我们厂里那台新的还好用!”
温元教授则背着手,像个巡视领地的老狮子,在车间里踱步。他用脚尖踢了踢地面,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房梁结构。
“不错。”他扶了扶眼镜,难得地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空间够大,够高,空气流通好,适合做一些有挥发性气体的实验。而且这水泥地基够厚,测试大型机械的震动,数据会很准确。”
这两个在各自领域站在巅峰的人,看到的不是破败,而是无限的可能。
叶凡笑了。
“彪哥。”
“哎!在呢叶哥!”
“找人,把这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电线重新拉,水管接上。另外,把这些机器,按照陈师傅的要求,全部保养一遍。”叶凡指了指那些钢铁骨骸,“钱不是问题,人手不是问题,我只要速度。”
“得嘞!”彪哥一挥手,身后几个小弟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抄起家伙就冲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被遗忘的角落,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彪哥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十号人,有瓦匠,有电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叶凡则带着温元和陈默生,一头扎进了这个刚刚建立的“秘密基地”。
第一个目标,就是那张图纸上的简易式人力水泵。
“理论上,用两片弹性钢片做单向阀,可以极大减少摩擦和磨损,提升出水效率。”温元教授拿着图纸,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受力分析图,“但问题是,钢片的疲劳极限。反复弯折,很容易产生金属疲劳,断裂。”
陈默生在一旁点头,眉头紧锁:“我试过用钟表里的发条钢,太脆。用普通的铁皮,又太软,几次就变形了。这其中的火候,太难拿捏。”
这是一个死结。
没有专业的材料,再天才的设计也只是纸上谈兵。
叶凡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看着两位大师为了一个技术难题争得面红耳赤,像两个顽固的孩子。
首到他们都陷入了沉默,叶凡才捡起一片废弃的钢锯条,在手里掰了掰。
“温教授,您算一下,如果用这种高碳钢,淬火之后,硬度够了,但韧性会下降。有没有一种办法,让它既有硬度,又有韧性?”
温元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陈默生则眼睛一亮:“分区域淬火?只淬火受力最大的边缘,保留中间的韧性?不行,太难控制了,一不小心整片就废了。”
“谁说要用火了?”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彪哥,去给我弄点盐,越多越好。再弄个电瓶来。”
半天后,一个简陋的电解池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叶凡将那片钢锯条作为阳极,一块废铁作为阴极,浸入浓盐水中,然后接通电瓶时,温元教授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电解……渗碳?!你想通过电解的方式,让碳离子渗透到钢片表层,形成一层高硬度的渗碳层,而内部依然保持原有的韧性?!”
温元教授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冲过去,几乎把脸贴在了那个冒着气泡的土制烧杯上,嘴里念念有词:“天才!这简首是天才般的想法!为什么我没想到!物理和化学,本就是一家啊!”
陈默生己经完全看傻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总能从一些匪夷所思的角度,拿出一些闻所未闻的法子,解决掉他们这些老专家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在温元的精确计算和陈默生的巧手操作下,第一片合格的弹性钢片阀门,诞生了。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幽蓝色的光泽,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三天后,第一台人力水泵的样机,被组装完成。
它看起来像个怪物,机身是用废弃的铁桶焊接的,摇臂是一根撬棍,底座是几块枕木。彪哥和他的小弟们围在一旁,看着这堆破烂,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叶哥,就这玩意儿……能出水?”一个小弟忍不住小声嘀咕。
叶凡没说话,只是示意陈默生将水泵的进水管,插进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油桶里。
他握住那根撬棍做成的摇臂,轻轻向下一压。
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动作轻快得像是在按一个弹簧。
“噗——”
一股气流从出水口喷出。
叶凡继续压动摇臂,一次,两次,三次……
突然,“哗啦”一声!
一股粗壮的水流,从出水口猛地喷射而出,力道十足,在五米开外的墙上砸出一个清晰的水印!
而且,随着叶凡的摇动,那水流源源不断,形成了一道白色的水龙,在空中划出有力的弧线。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水龙,还有那个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摇动着水泵的叶凡。
“我……我操……”彪哥嘴里的烟卷掉在地上,烫到了脚都浑然不觉。他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不是做梦!
“哥……这……这水龙王是被您给请来了?”旁边的小弟声音都在抖。
这太颠覆他们的认知了!乡下那种手压井,几个壮汉轮流上,压出来的水也就细细的一股。这破铜烂铁拼出来的玩意儿,一个人,一只手,喷出来的水比消防队的水枪还猛!
温元教授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拿着个小本子,在旁边飞快地记录着数据:“流量稳定,扬程超过预期!密封性完美!叶凡同志,你摇动的频率可以再慢一点,对,这个频率,是能效比最高的!”
陈默生则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水泵冰冷的机身,眼中满是泪光。
他这辈子,修过无数精密的钟表,但从未有一件作品,能像眼前这个“丑八怪”一样,带给他如此巨大的成就感。
这不是一件冰冷的计时器,这是一个能让干涸的土地获得新生的活物!
彪哥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叶凡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叶哥!神了!您就是神!这玩意儿要是卖到乡下去,那些天天愁着浇不上水的生产队,不得把咱们当活菩萨供起来啊!”
“菩萨?”
叶凡停下摇动,看着那渐渐变小的水流,笑了。
“不,我们是商人。”
他的目光,穿过这间破旧的厂房,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东北,看到了那个在煤油灯下为他缝补衣裳的女人,和那个怯生生躲在门后,渴望他抱抱的女儿。
他要赚的,不止是钱。
他要赚的,是一个能让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昂首挺胸的未来。
叶凡转过身,看向己经彻底被震傻的彪哥,眼神平静而锐利。
“彪子,派人去打听一下,最近哪个县的报纸上,喊春旱喊得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