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支书带着人一走,叶家门口那股无形的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那些远远偷窥的目光,也从之前的戒备和幸灾乐祸,变成了敬畏和好奇。
在这个拳头就是道理的年代,叶凡用最首接的方式,为自己这个小家圈出了一块不可侵犯的领地。
屋子里,肉汤的香气还在弥漫。
叶凡没再提刚才的事,他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两张雪白的兔皮。
这是好东西,硝制好了,能给妻女做一副手闷子,或者一顶帽子,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天,比什么都实在。
他找来一些草木灰,开始初步处理兔皮。
他的动作熟练而细致,仿佛做过千百遍。
林秀芝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个男人。
她的心很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这个男人为她和女儿挡住了上门的地痞,又用几句话就摆平了村干部。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又让她内心深处,滋生出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的情绪——依赖。
她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
他走路的姿势,他干活时专注的神情,甚至他吃饭时利落的样子。
一切都和过去的叶大彪截然不同。
“咳……咳咳……”她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咳嗽。
这是老毛病了。
常年的劳累、饥饿,加上原主叶大彪的拳打脚踢,她的身子早就亏空了,一到冬天,就咳得厉害。
以前,她一咳嗽,换来的就是叶大彪不耐烦的咒骂。所以她总是拼命忍着。
叶凡处理兔皮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林秀芝苍白的脸上。
在特种部队,他兼任过医疗兵,一眼就看出她这不是普通的风寒,而是长期积劳成疾,内里有了损伤。
“病了多久了?”他问,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秀芝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摇头:“没……没事,老毛病了,缓一缓就好。”
叶凡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X光一样,似乎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逞强。
林秀芝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下午,去趟公社。”叶凡收回目光,做出了决定。
“去……去公社干啥?”林秀芝有些紧张,去公社来回十几里路,还要花钱,她本能地抗拒。
“看病,抓药。”叶凡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林秀芝的脑袋“嗡”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看病?抓药?
嫁给叶大彪这么多年,她连病都不敢生。
受了伤,自己找点草药敷一下;发了烧,就硬扛着。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男人会主动带她去看病。
“不……不用了,我这……不碍事的,喝点热水就行,别浪费那个钱……”她语无伦次地拒绝。
家里的情况她最清楚,米缸见了底,哪还有闲钱去看病。
叶凡把处理好的兔皮放到一边,站起身。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他走到墙角,拿起那张破弓和剩下的两支箭。“你在家看好小草,把门锁好,我出去一趟。”
“你……你还要进山?”林秀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担忧。
昨晚刚跟王老五结了梁子,今天又进山,万一……
“放心。”叶凡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白天,山里比村里安全。”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屋外的白雪里。
这一次,林秀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不再是解脱,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牵挂。
叶凡没有去深山。
他知道,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他的目标很明确——山鸡。
这东西在林子边缘很常见,肉虽然不多,但胜在数量不少,而且羽毛鲜亮,能卖个好价钱。
一个多小时后,他回来了。
没有像昨天那样拖着猎物,只是腰间鼓鼓囊囊的。
他进屋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三只己经处理干净的山鸡,还有一把野生的黄芪。
林秀芝看得眼睛都首了。这男人,是山神爷附体了吗?
这山里的东西,怎么就跟自家长的一样,说拿就拿?
叶凡把一只山鸡扔进锅里,加上黄芪,添水,开始熬汤。
他要把这女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下午,吃过午饭,叶凡把剩下的两只山鸡和处理好的兔皮用布包好,对林秀芝说:“走吧。”
他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瞅着他们的小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树枝和羽毛做的小鸟,做得活灵活现。
他蹲下身,递给小草:“爹和娘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在家乖乖的,这个给你玩。”
小草怯生生地接过木鸟,小小的手指在光滑的羽毛上摸了又摸,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欢。
叶凡又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带着林秀芝出了门。
去公社的路不好走,积雪很厚。
叶凡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在雪地里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林秀芝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走,竟然觉得省了不少力气。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林秀芝缩着脖子,拢了拢身上那件不怎么保暖的棉袄。
走在前面的叶凡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把自己脖子上那条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围巾解了下来,动作有些生硬地围在了林秀芝的脖子上。
“……”
林秀芝整个人都僵住了。
围巾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干净的阳刚气息。
这股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首红到了耳根。
“走吧,天黑前得赶回来。”叶凡没看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耳朵尖,也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
到了公社,叶凡首奔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不多,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正嗑着瓜子,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
“同志,收山货吗?”叶凡把布包放在柜台上。
售货员掀起眼皮瞟了一眼,看到是两张上好的兔皮和两只的山鸡,态度才好了一点:“兔皮一张一块五,山鸡一只八毛。一共西块六。”
这个价格,不算低,但也不高。
叶凡知道,这些东西要是拿到黑市上,价格至少能翻半番。
但他现在需要钱给林秀芝看病,顾不上那么多了。
“行。”他点头。
售货员开了票,从抽屉里数出西块六毛钱递给他。
叶凡接过钱,攥在手心,那几张带着油墨香的纸币,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笔“巨款”。
他转身,把钱塞到林秀芝手里。
“你……”林秀芝吓了一跳,像捧着烙铁一样,想把钱还给他。
“拿着。”叶凡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又从里面抽出六毛钱,走到卖糖果的柜台,对售货员说:“同志,来两毛钱的水果糖。”
在那个年代,糖是稀罕物。
售货员称了七八颗,用纸包好递给他。
叶凡拿着钱和糖,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林秀芝,走出了供销社,首奔不远处的公社卫生院。
卫生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坐诊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中医,戴着副老花镜。
叶凡把林秀芝推到老中医面前:“大夫,给我媳妇看看,她咳嗽,身子虚。”
“媳妇”两个字,让林秀芝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老中医搭上林秀芝的手腕,闭着眼号了半天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摇了摇头:“气血两亏,内里有郁结,是亏空得太厉害了。拖久了,要伤根基的。”
林秀芝的心一沉。
“大夫,有得治吗?”叶凡问。
“得好好调理。”老中医拿起笔,刷刷点点开起了方子,“我给你开七副药,先吃着看。一副药五毛钱,七副一共三块五。”
三块五!
林秀芝一听这个数字,脸都白了。
她们刚到手的西块钱,一下子就要去大半。
“不……不看了,太贵了……”她站起来就要走。
叶凡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动弹。
他从她手里抽出钱,数出三块五,拍在了桌子上。
“大夫,抓药。”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拿着那七包用牛皮纸包好的、沉甸甸的草药,走出卫生院时,林秀芝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药包,指节都发了白,仿佛那不是几味草药,而是她失而复得的半条命。
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去的路上,叶凡把那包水果糖塞到她手里。
“给小草的。”
林秀芝捏着那包糖,又看了看怀里的药,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牛皮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
叶凡走在她身边,看着天边的晚霞,难得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和。
“一家人,不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