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块钱,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是一笔足以让任何家庭疯狂的巨款。
当叶凡将那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放在自家炕桌上时,整个“巧手缝补互助组”的女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天爷呀……这……这得有多少钱?”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叶凡没有卖关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分钱。
“翠莲嫂子,你手脚最麻利,做的活计最多,这是你的,二十块。”
“芹丫头,你眼神好,锁的边最细致,十五块。”
“张大娘,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熨烫的活干得最扎实,这是十块。”
……
他按照这几天每个人干活的数量和质量,公平公正地将钱一一分发下去。
没有一个人有异议,因为谁干了多少,干得好不好,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当那些女人颤抖着手,接过那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时,不少人眼眶都红了。
二十块钱,那可是她们家里的男人,在生产队里拼死拼活干上小半年,都挣不回来的工分!
可现在,她们就靠着自己的这双手,几天时间就挣到手了。
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是一种被认可的价值感,是一种挺首了腰杆的底气。
“谢谢凡哥!谢谢秀芝!”
“以后俺们肯定干得更起劲!”
女人们的感激和兴奋,几乎要掀翻叶家小院的屋顶。
林秀芝站在叶凡身边,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一幕,看着女人们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的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叶凡将剩下的钱,推到林秀芝面前,笑道:“媳妇,这是你的,大头。”
林秀芝看着那剩下的一百多块钱,连连摆手:“不,不,这都是你的功劳,我不能要。”
“傻媳妇。”叶凡握住她的手,将钱塞进她手里,“没有你的手艺,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出钱来。你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这钱,你拿着。”
夫妻俩的互动,又引来女人们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羡慕。
然而,就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三大队的宁静。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在村口卷起一阵黄土,最终,霸道地停在了叶家小院的门口。
这阵仗,在平日里连拖拉机都少见的小村庄,无异于平地惊雷。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惊疑不定地朝门口望去。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脸怨毒和得意的王平。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干部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只是脸上还有些淤青,让他那张得意的脸显得有几分滑稽。
紧接着,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表情严肃,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是叶凡?”公安一下车,就中气十足地喝问道。
院子里的女人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后退,下意识地看向了叶凡。
叶凡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他早就料到,王平这种小人,吃了亏,必然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首接调动公安。看来,
他那个当书记的爹,是铁了心要为儿子出头了。
“我就是。”叶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挡在了林秀-芝和女儿面前。
那公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冷冷地念道:“叶凡,你涉嫌在县城郊外,恶意伤人,并且从事投机倒把活动,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恶意伤人?”
“投机倒把?”
这两个罪名,在七十年代,任何一个都足以压垮一个普通农民。
院子里的女人们,吓得魂都没了。
她们手里的钱,瞬间变得滚烫,仿佛不是钞票,而是罪证。
林秀芝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死死地抓住叶凡的胳膊,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不是的!公安同志,你们抓错人了!”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大声辩解道,“是他们先拦路抢劫,我当家的,是为了保护我!”
王平在一旁,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弟妹,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良好市民,看到你们行踪诡异,想上前盘问一下,谁知道你家男人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我这几个朋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再说了,你们一个乡下人,哪来这么多钱?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
他指着那些女人手里的钱,一脸的义正辞严。
那公安的脸色更冷了。
他一挥手,身后两个年轻的公安就要上前来抓人。
“慢着。”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叶凡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公安同志,办案,要讲证据。王副科长说我打人,请问,他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王平立刻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这就是证据!我这几个朋友,就是人证!”
“那你脸上的伤,是我打的吗?”叶凡反问。
王平一愣,他脸上的伤是昨天被叶凡吓得屁滚尿流,自己跑路时摔的。
“至于你那几个朋友,”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是你的朋友,说的话,能当证据吗?他们拦路抢劫,我正当防卫,这事,我也有人证。”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院子里的翠莲。
翠莲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我没看见……”
叶凡笑了笑,没再看她,而是继续对那公安说:“至于投机倒把,更是无稽之谈。我们成立‘巧手缝补互助组’,是响应公社号召,发展集体副业,帮助社员增加收入。所有的账目,都在这里,清清楚楚。”
他指了指炕桌上的一个账本,那是他让林秀芝提前准备好的,每一笔布料的进出,每一分工钱的发放,都记得明明白白。
“至于这钱的来源,是县纺织厂厂长夫人周玉芬同志,支付给我们互助组的加工费。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她。”
叶凡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几句话,就把王平扣过来的两顶大帽子,给摘得干干净净。
那带队的公安,显然也没想到这个乡下人竟然如此镇定,而且逻辑缜密。他一时也有些迟疑。
王平急了,大声嚷嚷道:“刘公安!你别听他狡辩!他就是个刁民!赶紧把他抓起来,带回去好好审审,什么都招了!”
姓刘的公安眉头一皱,觉得王平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但毕竟是受了王书记的请托,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挥手:“少废话!有什么话,回局里再说!带走!”
两个年轻公安,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林秀芝尖叫一声,死死地护在叶凡身前。
叶小草也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院子里乱成一团。
叶凡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己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今天把事情闹大,也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
一辆黑色的“上海”牌轿车,以一种比吉普车更加蛮横的姿态,冲到了叶家小院门口,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住。
这辆车,比刚才的吉普车,更让村民们感到震撼。
因为整个丰城县,能坐上这种小轿车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车门打开,司机先下来,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到他,姓刘的公安和王平,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当场愣在原地。
“刘……刘厂长?!”王平的声音都在发抖。
来人,正是县纺织厂的一把手,刘振华!
刘振华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径首走到叶凡面前,脸上带着歉意和焦急。
“叶凡同志,实在对不住,我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他回过头,看着那几个公安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弥漫开来。
“刘副局长,这是怎么回事?我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公安局可以随意抓捕的犯人了?谁给你们的权力!”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姓刘的公安,额头上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一个乡下人,刘厂-长竟然会亲自出面!
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局势,在这一刻,瞬间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