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那句“它要唱的歌，会更响亮了”，像一颗定心丸，瞬间熨平了林秀芝心底所有的褶皱。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叶家小院的门槛，就快要被踏破了。
“凡子家的！听说你们要搞那个……那个互助组？”
“秀芝啊，婶子家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你看看让我干点啥？”
“凡哥，俺也能干！俺眼神好，能穿针！”
一大群女人，老的少的，叽叽喳喳地围在院子里，热情高涨得仿佛不是来干活，而是来分粮食的。
她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对更好生活的渴望和期盼。
人多嘴杂，七嘴八舌，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林秀芝被这阵仗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求助似的看向正在院中慢条斯理磨豆浆的叶凡。
叶凡将最后一把泡好的黄豆倒进石磨，不紧不慢地推动着磨盘，沉稳的石磨转动声，奇迹般地让嘈杂的院子安静了几分。
他没有看那些女人，而是对林秀芝说：“媳妇，豆浆好了，你先去灶房煮上，给咱闺女窝个鸡蛋。”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无形的旨意，瞬间理清了主次。
这个家，说了算的，还是叶凡。
而叶凡，是听他媳妇的。
林秀芝定了定神，点了点头，端着一盆雪白的豆浆进了灶房。
等她再出来时，叶凡己经洗干净了手，站在了院子中央。
他手里没拿弓，也没拿斧头，只是抱臂而立，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就让所有女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站首了身体。
“各位嫂子，婶子，姐妹们。”叶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大家伙儿的热情，我叶凡心领了。但是，丑话，咱们得说在前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这不是大锅饭。咱们这个‘巧手缝补互助组’，不是来了就能领钱，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手艺好的，干活麻利的，挣得就多。手艺潮的，偷奸耍滑的，一分钱没有不说，以后也别想再进这个门。”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些原本只是想来凑热闹、混日子的，脸上明显露出了几分犹豫。
叶凡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要守规矩。咱们做的，是精细活，有些甚至是给县里领导做的。布料金贵，不能有半点差池。谁要是敢把活计带回家，或者把布料弄脏了，弄坏了，对不起，按价赔偿。赔不起，就从你家的工分里扣！”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按价赔偿？
那一尺“的确良”都快赶上一个壮劳力好几天的工分了，这要是弄坏一件衣服，那还不得扒层皮？
一些手笨脚笨的女人，己经开始悄悄往后缩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叶凡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要管住嘴。咱们做什么样的衣服，给谁做的，卖了多少钱，这些都是秘密。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根，让我从别人口中听到半句关于互助组内部的话，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立马给我走人，而且我叶凡保证，以后三大队，没人再敢给你家半点好脸色。”
这第三条，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像一把冰刀，瞬间让院子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互助组，不是过家家，这是正儿八经的营生，有着铁一般的纪律。
叶凡说完这三条，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让她们自己消化，自己选择。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风吹过晾衣绳的“呼呼”声。
过了好一会儿，翠莲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大声说：“凡哥，我干！我保证遵守规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也干！”
“俺也干！俺嘴巴严实，保证啥也不说！”
最终，留下来的人，还有十来个。
都是些平日里就心灵手巧，踏实肯干的女人。
叶凡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不是乌合之众，是精兵。
就在这时，林秀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从灶房里走了出来，递给眼巴巴瞅着的女儿。
她看着院里那些神情忐忑的女人，柔声开口了。
“各位姐姐妹妹，当家的把丑话说完了，我再跟大家说几句心里话。”
她的声音，不像叶凡那样带着压迫感，而是像春风细雨，温温柔柔的。
“我知道，大家伙儿都是想给家里多挣一份嚼用，想让孩子能穿件没补丁的衣裳。我林秀芝也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明白大家的心思。”
她走到那堆从县城运回来的，崭新的“次品布”前，轻轻抚摸着。
“当家的定下规矩，不是为了吓唬谁，是为了保护咱们大家。你想啊，这布料这么金贵，万一真出了差错，咱们这个组，一天就得散伙。到时候，断了的，是咱们自己的活路。”
“至于工钱，”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大家放心。只要咱们用心干，我保证，大家伙儿年底拿到的钱，比家里爷们儿辛辛苦苦挣的工分，只多不少！”
她又指了指院角的一张空桌子，“以后，咱们组里每天中午管一顿饭。虽然不一定是干的，但肯定让大家吃饱。要是谁家孩子临时没人看，也可以带到院子里来，大家互相搭把手。”
叶凡定的，是严格的制度，是骨架。
而林秀芝补充的，是温暖的人情，是血肉。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夫妻俩的配合，天衣无缝。
这番话一说完，那些原本还心存忐忑的女人们，眼睛瞬间就亮了！
管饭！还能带孩子！年底挣得比男人还多！
这天底下，哪里找这么好的事儿？
“秀芝，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干！”
“就是！谁要是敢偷懒，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女人们的热情，再次被点燃了，但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而是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对未来的憧憬。
人群里，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小媳妇，叫小芹，胆子比较大，她看着叶凡，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崇拜：“凡哥，你真是太有本事了！不光会打猎，脑子还这么好使。俺家那个，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就好了！”
这话说的，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和羡慕。
旁边的女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林秀芝听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但又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小小的紧张。
她下意识地走过去，很自然地帮叶凡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亲昵，像是在无声地宣示着主权。
叶凡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心中暗笑。
他反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握住了林秀芝的手，对那个叫小芹的媳妇说：“你嫂子才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没有她的手艺，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成饭吃。”
一句话，既给足了妻子面子，也巧妙地回应了小媳妇的恭维。
满院的女人，看着他们夫妻二人这副恩爱模样，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辆板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了院门口。
是侯三手下的猴子，他跳下车，抹了把汗，冲着院里喊：“叶大哥！你要的东西，三哥让我给你送来了！”
板车上，盖着一块巨大的油布。
叶凡上前，一把掀开油布——
一瞬间，整个小院，都被一片绚烂的色彩照亮了。
满满一车的布料！
最上面的一匹，是周玉芬特意让人送来的，崭新出厂，毫无瑕疵的“的确良”，米白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牛奶，像美玉。
下面，是各种颜色的棉布、灯芯绒、卡其布，虽然是次品，但都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大部分都只是边角有瑕疵，完全不影响使用。
整个叶家小院，彻底沸腾了。
女人们围着那辆板车，发出一阵阵惊呼，眼睛里冒出的光，比看到金元宝还要亮。
林秀芝看着那匹米白色的“的确良”，手心微微发热。
她知道，属于她的真正考验，来了。
那张画着“风衣”的设计图，在她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而这场由一台缝纫机引发的变革，也终于在三大队，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