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不是来求人帮忙,而是来砸场子的。
林秀芝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刚因为得到缝纫机而升起的几分喜悦和自信,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怦怦首跳。
的确良,她知道。
那是城里干部才穿得起的料子,薄得像蝉翼,滑溜溜的,稍微勾一下就是一个洞,坏了极难修补。
刘寡妇这是算准了她刚上手,手艺不精,故意拿她来开刀,想让她当众出丑。
要是真赔一件的确良衬衫,那可得十几块钱,还要布票,这个家非得被掏空不可。
“我……我……”林秀芝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求助似的看向叶凡。
周围的邻居也都看出了门道,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刘寡妇也太不是东西了,明摆着欺负人嘛!”
“就是,谁不知道的确良难补,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嘘,小声点,看叶凡怎么说。他可不是以前那个窝囊废了。”
叶凡一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寡妇,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刘寡妇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就在林秀芝快要顶不住压力,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叶凡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林秀芝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瞬间传递过去。
林秀芝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刘嫂子说得对。”
叶凡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的确良是金贵东西,秀芝的手艺,自然也要配得上这金贵料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寡妇那张刻薄的脸。
“不过,既然是金贵的手艺,就不能白干。”
刘寡妇一愣:“你啥意思?”
“意思很简单。”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咱们立个字据。”
“如果秀芝没补好,留下了痕迹,让你不满意了,这件衣服,我们照价赔偿,一分钱不少你的。”
这话一出,院子里一片哗然。
李铁柱都急了:“凡哥,你……”
叶凡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秀芝补好了,补得天衣无缝,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你,刘嫂子,就要端着个大喇叭,绕着咱们三大队走三圈,一边走一边喊‘林秀芝手艺赛神仙,巧手补衣不留痕’,连喊三天。你,敢不敢赌?”
整个院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叶凡这手操作给惊呆了。
这哪里是赌气,这分明是把刘寡妇的恶意,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扬名立万!
太狠了!
刘寡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叶凡会来这么一手。
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了底气。
补的确良,还是那么大一道口子,想不留痕迹?神仙也做不到!
林秀芝一个刚摸到缝纫机的村妇,怎么可能做到!
这赌,她赢定了!
“赌就赌!”刘寡妇一咬牙,梗着脖子喊道,“谁怕谁啊!今天就让大伙儿都做个见证!”
“好!”叶凡朗声一笑,“铁柱,拿纸笔来!”
李铁柱虽然心里打鼓,但看叶凡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飞快地跑回家取来了纸笔。
叶凡亲自执笔,刷刷点点,将赌约写得清清楚楚,末了,让刘寡妇按了手印。
一式两份,一份给刘寡妇,一份自己收好。
契约己成,再无退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秀芝身上。
林秀芝只觉得手心里的汗,把那件的确良衬衫都浸湿了。
叶凡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就用我教你的‘藏针绣’法。记住,你不是在补衣服,你是在绣花。”
他的气息温热,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
林秀芝猛地抬起头,看着丈夫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心中所有的慌乱和恐惧,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对!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深吸一口气,坐回缝纫机前。
那一瞬间,她的气质变了。
不再是那个怯懦的村妇,而是一个即将面对挑战的工匠。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将那件衬衫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研究着布料的纹理和破损的走向。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从衬衫下摆最不起眼的内侧缝线里,抽出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经纬线。
接着,她又换上了缝纫机里最细的一根针。
穿针,引线。
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变得沉稳而精准。
她没有用任何补丁,而是将破口的两边对齐,脚下轻轻踩动踏板。
“嗒…嗒…嗒…”
缝纫机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轻柔得如同春蚕食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长了脖子。
只见那银色的机针,在林秀芝的操控下,如同一只飞舞的精灵,以一种奇异的、近乎编织的方式,在那道裂口上飞速穿梭。
她将之前抽出的细线,一针一针地,顺着布料原有的纹理,重新“织”了回去。
这己经不是缝补了。
这是再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林秀-芝停下了动作,拿起小剪刀,剪断了线头。
她将衬衫拿起来,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递了出去。
“刘嫂子,你看看,行吗?”
刘寡妇一把抢了过来,眼睛瞪得像牛眼,在那只胳膊肘上来回地,寻找。
可是……
没了!
那道两寸长的裂口,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布料平整如新,颜色没有任何差异,用手摸上去,也感觉不到任何线头的痕迹。
仿佛,那里从来没有破过一样。
“不……不可能!”刘寡妇尖叫起来,把衣服举到眼前,对着光亮拼命地看。
一个眼尖的媳妇忍不住惊呼:“天哪!你们快看,那儿……那儿好像有个小树叶!”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
在原本裂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用同色丝线绣成的精致柳叶图案。
那柳叶的脉络,与布料的纹理完美地融为一体,巧夺天工,浑然天成。
它不仅完美地掩盖了最后一点瑕疵,更让这件原本普通的衬衫,多了一份独一无二的雅致。
“我的娘啊!这手艺……真是神了!”
“这哪是补衣服,这是绣花啊!”
“太漂亮了!比新的还好看!”
赞叹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刘寡妇彻底傻了,她拿着那件衣服,手在抖,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叶凡走到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那张字据,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刘嫂子,看来我媳妇的手艺,还算对得起你这件金贵衣服。”
“明天一早,别忘了你的大喇叭。”
“我们全村老少,都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呢。”
刘寡妇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她再也待不下去,扔下那件让她颜面扫地的衬衫,捂着脸,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地逃走了。
院子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秀芝嫂子,你太厉害了!”
“凡哥威武!”
危机,就此变成了林秀-芝个人品牌建立的奠基礼。
“秀芝,也帮我看看这件褂子吧,袖口磨破了!”
“嫂子,我这裤子,给孩子改小点,我给你拿十个鸡蛋!”
女人们一拥而上,将林秀芝团团围住,眼神里充满了热切和崇拜。
林秀-芝看着眼前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听着一句句真诚的夸赞,她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给予她这一切的男人。
叶凡正抱着小草,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她。
西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林秀芝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将随着这台缝纫机的“嗒嗒”声,彻底驶向一个崭新的,充满希望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