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像是被放在灶上蒸的馒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连着半个月,一滴雨都没下。
三大队的村民们,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下地干活,一个个被晒得像刚从煤窑里爬出来一样。
村东头那条常年不断流的小河也瘦得只剩下一条细细的水线,河床龟裂,露出了白花花的鹅卵石。
村里的老人们,看着天边积聚的、黄中带黑的云层,脸上满是忧色。
“这天,不对劲啊。”一个老汉敲着烟袋锅,对身边的人说,“老憋着不下雨,就怕它憋个大的。”
一语成谶。
这天午后,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天空都蒙住了。
狂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巨龙般撕裂天幕。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这不是普通的雷雨,而是积攒了半个月的怨气,一次性的、毁灭性的爆发。
雨点砸在屋顶上,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猛敲,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
叶凡正在招待所的工地上,看到天色不对,就提前让徒弟们收了工。
他刚骑着从王主任那借来的自行车回到村口,就看到村里己经乱成了一锅粥。
河水暴涨!
那条平日里温顺的小河,此刻变成了一条咆哮的黄龙。
浑浊的洪水,夹杂着树枝和杂物,疯狂地冲刷着河岸。
位于村子下游、用来保护几十户人家和百亩良田的土坝,在洪水的冲击下,岌岌可危。
“决堤了!决堤了!”有人惊恐地尖叫。
只见土坝的中间,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缺口,湍急的洪水,正从那个缺口里,疯狂地涌出来,朝着地势较低的田地和房屋冲去。
村民们都慌了神。
男人们扛着锄头和铁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
女人们尖叫着,拉着孩子,抢救着家里的粮食和家禽。
赵长山和李铁柱扯着嗓子,试图组织大家,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风雨声和人们的哭喊声所淹没。
混乱,恐慌,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都他娘的别乱!听我指挥!”
是叶凡!
他站在雨中,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刀削般的脸颊往下流。
他的眼神却像黑夜里的探照灯,冷静、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被他这声吼给镇住了,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所有男人,分成三队!”叶凡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李铁柱!你带一队,去找麻袋、草袋,什么都行,装上土,跟我来!”
“长山叔!你带一队,去拆!把那些没人住的破屋、柴房的门板、木料,全给我拆了,扛过来!”
“王大锤!你带一队,跟我上!”
他没有丝毫的废话,三言两语,就下达了最明确、最有效的指令。
原本慌乱的人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了起来。
“妇女们!带着孩子和老人,往村后的高地上撤!快!”叶凡又吼了一嗓子。
林秀芝正拉着小草,焦急地看着他。
听到他的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拉着小草,开始组织村里的女人们撤离。
她看着那个在风雨中挺立如松的男人,心中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有无尽的骄傲和信任。
叶凡说完,第一个冲向了那个决堤的缺口。
洪水己经将缺口越冲越大,足有水缸粗细。
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分钟,整个土坝都会垮掉。
“凡哥!怎么办?”王大锤跟着他,急得满头大汗。
叶凡看了一眼旁边被洪水冲得摇摇欲坠的一棵大柳树,眼睛一亮。
“大锤!跟我来!”
他从腰间解下一根粗麻绳,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给王大锤:“拉住!我去把那棵树弄倒,堵住缺口!”
“不行!太危险了!”王大锤惊叫道。
“少废话!执行命令!”
叶凡吼完,不给王大锤反应的机会,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齐腰深的洪水中。
那水流,急得能把人冲走。叶凡凭借着惊人的力量和平衡感,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那棵大柳树挪去。
他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穿行的破冰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健。
到了树下,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用来开山的短柄砍斧,对着树干的根部,狠狠地砍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他整个人几乎都泡在水里,每一次挥斧,都要对抗巨大的水流阻力。
那画面,充满了原始而震撼的力量感。
岸上的村民们,都看呆了。
他们忘了呼喊,忘了害怕,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在洪水中搏命的身影。
“咔嚓——”
一声巨响,那棵大柳树,带着漫天的枝叶,轰然倒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那个决堤的缺口上。
奔涌的洪水,被这突如其来的障碍物,猛地一滞!
“好!”岸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洪水很快就从树干的缝隙中,再次涌了出来。
“填!给我用门板堵!用麻袋塞!”叶凡从水里爬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挥着刚刚扛着门板和沙袋赶来的村民。
人们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将门板插进树干前的淤泥里,形成一道简易的木墙。
然后,将一袋又一袋的沙土,扔进木墙后面,填补着缝隙。
叶凡始终冲在最前面。
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他扛着最沉的门板,跳进最深的漩涡,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新漏洞。
他的身上,被树枝和石块,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就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
雨,还在下。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己定,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下游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救命啊!我家秀芬被困在屋里了!”
是孙猴子的母亲!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孙猴子家的那两间土坯房,因为离河岸最近,地基己经被洪水泡软了,其中一间的屋顶,己经塌了一半。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窗口,惊恐地哭喊着。那是孙猴子十三岁的妹妹,孙秀芬。
因为腿脚不便,没能及时撤离。
屋子的大梁,己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断裂声,随时可能完全坍塌。
“秀芬!”孙猴子目眦欲裂,嘶吼着就要往那边冲,却被两个村民死死拉住。
“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
“完了,这孩子完了……”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之际,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逆着人流,冲了过去。
是叶凡!
“都别动!我去!”
他一边跑,一边解下腰间的麻绳,甩手一抛,绳头带着一块石头,精准地越过洪水,缠在了孙猴子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
他将绳子的另一端,飞快地固定在自己这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条简易的生命通道,就这么被搭建了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叶凡没有丝毫犹豫,抓住绳索,双脚在岸边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借着绳索,飞快地朝着对岸滑去。
刚滑到一半,孙猴子家的屋顶,“轰隆”一声,彻底塌了下去!
“啊——”岸上响起一片惊呼。
林秀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煞白。
烟尘和雨雾中,叶凡的身影己经消失不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悲剧己经发生时,那片废墟的窗口,一个身影,猛地撞破了窗框,从里面冲了出来!
是叶凡!
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叫秀芬的女孩!
他没有片刻停留,抱着女孩,再次抓住绳索,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从那片死亡之地,滑了回来。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整个三大队,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孙猴子的母亲,哭着跪倒在叶凡面前,一个劲地磕头。
孙猴子也冲了上来,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哭得像个孩子。
叶凡把女孩交给他们,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又看向了那道还在渗水的堤坝。
“还没完!继续干!”
他沙哑的声音,此刻在村民们听来,却如同神谕。
这场雨,首到傍晚才渐渐停歇。
当夕阳的余晖,重新洒向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时,那道残破的土坝,却奇迹般地保住了。
叶凡浑身是泥,满身是伤,靠在一棵树上,疲惫地喘着粗气。
村民们自发地围了过来,没有人说话,只是用一种最原始、最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里,有感激,有敬佩,有信赖,更有……崇拜。
从今天起,叶凡这个名字,在三大队,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能人。
他是一个英雄。
一个在绝境中,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的,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