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钱进最核心的质问,叶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钱干部,你这话我就更听不懂了。”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承认,王老五他们几个,之前是跟我有点小摩擦。那天在山里,我也确实碰见过他们。不过,不是我逼他们进深山,而是他们三个,想用血腥味引狼群来害我。这事儿,猴三兄弟可以作证吧?”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人群里,猴三一个激灵,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他本来是跟着钱进来看热闹,想看叶凡倒霉的,没想到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
猴三的脸瞬间白了。
一边是县里来的干部亲戚,一边是能徒手杀狼的活阎王,他两边都得罪不起。
“猴三!你来说!”钱进厉声喝道,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
猴三哆哆嗦嗦地站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我们是去打猎……对,打猎!然后……然后就碰上狼了,我们就跑了……”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漏洞百出。
叶凡笑了,那笑容,在猴三看来,比冬天的狼还可怕。
“是吗?你确定你们是去打猎,而不是故意把我引到狼群那里的?”叶凡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猴三心上,“我还记得,你当时手里,可拿着一把弩。而且,王老五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引来了狼,自己跑了,谁知道他们跑到哪儿去了?这深山老林的,豺狼虎豹多的是,他们要是真出了事,那也是老天爷对他们心思歹毒的报应,可赖不到我头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钱干部,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人。那我倒想问问,证据呢?是有人看见我把他们推下悬崖了,还是看见我用刀子捅他们了?如果都没有,光凭一个瘸子的一面之词,就跑到我们三大队来兴师问罪,还要给我扣上‘杀人犯’的帽子。我能不能理解为,您这是在利用职权,公报私仇,打击报复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社员?”
“你……你血口喷人!”钱进被他这番话顶得肺都要炸了。
他发现,自己完全落入了下风。
这个叶大彪,心思缜密,逻辑清晰,每一句话都抓住了要害。
他根本就不是个普通的泥腿子,倒像个受过专门训练的辩手。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叶凡环视西周,朗声道,“我叶凡以前是混账,但自从我决定改过自新那天起,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集体,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我打猎,是为了让老婆孩子吃饱饭;我分肉,是看不得乡亲们挨饿。可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没本事,就想着法子把别人也拉下水。这种人,比山里的狼,更可怕!”
他的话,引起了村民们的共鸣。
“彪哥说得对!”
“就是,王老五那伙人什么德行,谁不知道!”
“钱干部,你可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啊!”
民心,彻底倒向了叶凡。
赵长山一看这形势,心里有了底。
他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钱干部,您看,这事儿吧,确实是疑点重重。王老五失踪,我们也很痛心,大队也派人找了,可这大雪封山的,确实找不到。我看,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定性。要不……您先在我们大队住下,我们再好好调查调查?”
赵长山这是在和稀泥,也是在给钱进台阶下。
钱进知道,今天想把叶凡带走,是不可能了。
他要是敢用强,怕是会激起民愤,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就在你们这儿住下!”钱进咬着牙,指着叶凡,“叶大彪,你给我等着!你的问题,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这两张狼皮,作为重要证物,由我们暂时保管!”
说完,他一挥手,让他那两个跟班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院子里晾晒的两张狼皮给收走了。
这是他今天唯一能挽回的面子。
林秀芝看着那被夺走的狼皮,心疼得首掉眼泪,却又不敢出声。
叶凡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阻止。
他知道,皮子只是小事。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钱进就这么在大队部赖了下来。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身份,能作威作福,很快就能抓到叶凡的把柄。
可他想错了。
大队部的条件,简陋得超乎他的想象。
睡的是冰冷的土炕,吃的不是黑窝窝头就是苞米面糊糊,连口热茶都喝不利索。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村里人的态度。
村民们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疏离和戒备。
他想找人了解“情况”,可问谁谁都是一问三不知,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彪哥是好人”、“我们不知道”、“你问赵支书去”。
赵长山更是个老油条,整天乐呵呵地陪着他,嘴里全是“是是是”、“您说得对”,可一到关键问题,就开始打太极,把他绕得云里雾里。
几天下来,钱进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反而被这乡下的艰苦生活折磨得够呛,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
而叶凡这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每天依旧早出晚归。
钱进派猴三和二愣子去盯梢,可那两人,一个瘸子,一个瘦得像猴,哪跟得上叶凡的脚步。
往往是叶凡进山了,他们才刚走到村口,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跟到山脚,叶凡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天,钱进发了狠,亲自出马,带着两个跟班,远远地吊在叶凡身后。
他就不信,抓不到这个泥腿子的把柄!
叶凡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没有往深山里去,而是在林子边缘地带转悠。
他不打猎,也不砍柴,只是走走停停,一会儿从雪里刨出一根枯藤,一会儿又从石头缝里撬出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钱进跟在后面,冻得鼻涕首流,心里纳闷不己。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看着叶凡把那些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破烂”收进背篓里,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喝道:“叶大彪!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找什么接头暗号!”
叶凡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钱干部,你也是有文化的人。没听说过‘就地取材,服务集体’吗?”叶凡举起手里一根柔韧性极好的藤条,“这是青藤,泡过水之后,是做筐子和绳子的好材料。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块扁平的石头,“这是页岩,磨一磨,可以给队里的牲口刮毛,比铁刮子好用。我这是在响应号召,为集体做贡献,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搞特务活动了?”
钱进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叶凡没再理他,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
他专挑那些难走的地方,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坎,把穿着皮鞋的钱进和他的两个跟班折腾得狼狈不堪。
一天下来,钱进累得像条死狗,皮鞋里灌满了雪水,脚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而叶凡,连大气都没喘。
回到村里,钱进看着叶凡背篓里那些“破烂”,再看看自己一身的泥水,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当晚,他把赵长山叫到大队部,下了最后通牒。
“赵长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三天之内,这个叶大彪,要么主动交待问题,要么,就让他给集体做出点‘实际贡献’来!年关将至,你们队里不是缺肉吗?他不是很能耐吗?让他三天之内,交出五十斤肉来!要是交不出来,就证明他之前的猎物都是投机倒把搞来的!到时候,我就有理由把他带回县里,好好审查!”
钱进这是在公然给他穿小鞋。
大雪封山,别说五十斤肉,就是五斤都难如登天。
他就是要逼死叶凡。
赵长山听完,心里把钱进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但他脸上,却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叶凡的耳朵里。
林秀芝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啊?五十斤肉……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叶凡坐在炕上,手里正把玩着白天捡回来的那些藤条和木棍,脸上非但没有愁容,反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欺负人?”他冷笑一声,“他以为他是猎人,我就是猎物?”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那就让他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