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叶小草办入学的手续，比想象中要顺利。
如今的叶凡，在红星公社三大队，乃至整个公社，都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不仅是狩猎的好手，更是带着全村人发家致富的“能人”。
大队书记一听是要给孩子报名上学，二话不说就开了证明。
进城那天，叶凡特意套上了牛车。
他先带着林秀芝和叶小草去了县里唯一的百货大楼。
“同志，给我们家闺女挑一身最好看的衣裳。”叶凡对着售货员说得理首气壮。
那售货员本来还爱答不理，可当她看到叶凡掏钱时那厚厚一沓的票子，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拿出好几件压箱底的“的确良”小褂子。
林秀芝给小草挑了一件粉红色带碎花的小褂子，又配了一条蓝色的裤子。
穿上新衣服的小草，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漂亮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姑娘，有些羞涩，又有些不敢相信，小手不停地抚摸着衣角。
接着，叶凡又去文具柜台，买了一个当时最时髦的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口号，还买了一沓作业本和一整盒的中华牌铅笔。
林秀芝看着叶凡花钱如流水的样子，有些心疼，却一句话也没说。
她知道，男人这是在弥补，在把过去对女儿亏欠的一切，都加倍地还回来。
回到家，林秀芝熬了半宿的夜，用给小草做新衣服剩下的花布头，一针一线地给她缝了一个崭新的书包。
书包上，还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了一朵小红花。
第二天，是叶小草第一天上学的日子。
叶凡和林秀芝一起，牵着女儿的小手，送她去村里的小学。
三大队的小学，其实就是村头几间废弃的祠堂改的，窗户纸破破烂烂，墙壁上满是裂纹。
一阵风吹过，屋顶上的茅草都被吹得簌簌作响。
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叫方敬亭，一个五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背脊挺得笔首的清瘦老头。
据说他解放前是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因为成分问题，下放到了这里。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学生要求极为严格，村里的孩子都有点怕他。
叶小-草穿着崭新的粉色小褂，背着带小红花的书包，手里抱着那个铁皮文具盒，在一群穿着打补丁衣服，灰头土脸的孩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她有些害怕，紧紧地攥着叶凡的大手不肯松开。
“去吧，”叶凡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领，“以后，这里就是你战斗的地方了。记住，别怕事，但也别惹事。谁要是欺负你，回家告诉爹。”
叶小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那间破旧的教室。
一整天，林秀芝都心神不宁，缝纫机踩得都没什么力气，时不时就往村口的方向望。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第一个冲出车间，跑到学校门口去接女儿。
放学的孩子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涌了出来，林秀芝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才看到叶小草低着头，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
林秀芝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了上去。
“小草，怎么了？”
她一开口，叶小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林秀芝这才发现，女儿崭新的书包上，被人用泥巴抹了好几道，上面那朵她熬夜绣的小红花，带子被扯断了一半，耷拉着，像是受了委屈。
“谁干的？！”林秀芝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旁边几个还没走远的孩子都缩了缩脖子。
这还是那个温婉和气的林主任吗？此刻的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眼睛都红了。
“是……是王狗蛋……”叶小草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他……他说我爹是坏人……是投机倒把……还抢了我的文具盒，在上面画王八……”
王狗蛋，是王强堂弟的儿子，在村里也是个出了名的小霸王。
自从王强倒台后，他们家在村里就抬不起头，这股怨气，没想到撒在了一个孩子身上。
“王家欺人太甚！”林秀芝气得浑身发抖，拉起小草的手就要往王家冲，“我找他们算账去！”
她刚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腕。
是叶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她们身后。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林秀芝手里接过那个被弄脏的书包，又拿起女儿那个被画花了的文具盒，仔细地看了看。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可林秀芝知道，这平静之下，是足以掀翻一切的滔天巨浪。
“回家。”叶凡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弯腰抱起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儿，另一只手牵着林秀芝，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叶凡没有发火，也没有骂人。
他先是打了盆温水，亲手给女儿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和泥巴。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那把锋利的猎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铁皮文具盒上那层被画花的漆刮掉，露出了下面银白色的铁皮。
虽然不好看了，但那个“王八”，总算是消失了。
“小草，”他把文具盒重新放到女儿手里，目光平视着她，“告诉爹，他推你的时候，你还手了吗？”
叶小草害怕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还手？”
“我……我怕……”小草怯生生地说，“爹以前说过，打人是不对的……”
叶凡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自己种下的因，如今，却结出了让女儿受委屈的果。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像是刻在女儿心里：“爹以前是混蛋，说的话不能全信。现在你听好了。第一，我们不主动欺负任何人。第二，如果有人打你，你一定要打回去，用尽你全身的力气打回去。打不过，就用牙咬，用石头砸。打赢了，爹给你买糖吃；打输了，爹帮你打回来。记住了吗？”
叶小草看着父亲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秀芝在一旁看着，眼圈红了。
她知道，叶凡这是在教女儿生存的法则。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若是没有了锋芒，就只能任人宰割。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王家？”林秀芝小声问。
“对付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孩子，是给大人看的。我要让王家那小子，自己把他儿子教明白了。而且，要让他教得心服口服。”
他没有说具体要怎么做，只是起身，走进了堆放工具的杂物间。
林秀芝看到，他拿起一块磨刀石，开始不紧不慢地，打磨他那把能轻易割开熊皮的猎刀。
“噌……噌……噌……”
磨刀石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