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站值班室，死寂无声。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吞噬着狭小的空间。只有屋顶破洞透下的几缕惨淡月华，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地面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照亮了墙角蜷缩的身影。
陈默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倒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嘴角残留着刺目的暗红血渍，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脸上布满了干涸的泪痕、泥污和汗水凝固的盐渍，如同戴上了一张破碎的面具。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灼痛和喉咙里浓重的血腥气。
胸口那块紧贴皮肤的玉佩，此刻散发着一种恒定而微弱的温热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柔和却磅礴的能量，包裹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修复着那被精神链接撕裂的灵魂创伤。但这修复的过程，如同在烈火中淬炼钢铁，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灵魂层面的极度疲惫！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反复捶打、撕裂、又强行粘合的破布，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精神链接！
传递意念！
那不顾一切的、如同自毁般的冲击！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混沌的意识中疯狂旋转、切割！前世工厂的轰鸣！催债电话的刺耳！触电的剧痛！重生后土坯房的窒息！玉米糊糊的酸馊！玉佩空间的震撼！草莓的香甜！卖钱的狂喜！荒地的沙土！父亲的锄头！母亲的泪水！还有……最后那不顾一切、裹挟着所有记忆和情感的意念洪流！如同最狂暴的陨石，狠狠砸向父亲的精神世界！
爹……爹他……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残存的意识上！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灵魂痉挛！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他做了什么？！他把那些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关于重生、关于空间、关于灵泉的秘密！那些深藏心底的委屈、不甘、渴望和绝望！一股脑地！强行塞进了父亲的脑子里？！
父亲！那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信奉神明、敬畏未知、被贫穷和苦难磨平了棱角的老农！他如何承受？！如何理解？！如何……消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陈默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仿佛看到了父亲抱着头，在土炕上痛苦翻滚、嘶吼、甚至……精神崩溃的画面！
不！不！爹！爹——！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疯狂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加剧烈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悔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冲回家！想要看看父亲！但身体如同被万斤巨石压住！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那玉佩传来的温热，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粮站破旧的木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剧烈的拍门声和母亲张翠莲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默娃！默娃！你在里面吗？！开门啊！快开门啊！你爹……你爹他……他不行了！！！”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陈默残存的意识瞬间被彻底击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窒息！冰冷！绝望！
爹！爹——！！！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股巨大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扑向门口！颤抖的手摸索着门栓！用力拉开！
“娘——！！！”陈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门外，母亲张翠莲脸色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默娃……快……快回家……你爹……你爹他……他……他昏过去了……叫不醒……浑身滚烫……嘴里……嘴里胡话……说……说什么……玉佩……空间……重生……妖孽……疯了……都疯了……”
母亲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陈默最后一丝侥幸！精神冲击！ 父亲……真的……承受不住！ 崩溃了！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但他强撑着！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母亲！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家的方向！疯狂地冲去！
爹！爹！你撑住！撑住啊！
土坯房内，油灯豆焰在死寂的空气中疯狂摇曳，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馊味、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死亡般的绝望气息！
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他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布满沟壑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着！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头上那块洗得发白的旧毛巾！他浑身滚烫！如同燃烧的炭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和模糊不清的呓语！
“玉佩……石头……光……妖怪洞……”
“重生……活了……又活了……”
“瓜……疯长……妖法……妖法……”
“默娃……疯了……疯了……都疯了……”
“钱……钱……烧了……烧了……”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梦魇低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在冲进门的陈默心上！
“爹——！！！”陈默扑到炕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父亲滚烫的额头，却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巨大的恐惧和悔恨让他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爹……爹……你醒醒……醒醒啊……”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破碎，“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爹……你醒醒……”
母亲张翠莲踉跄着跟进来，看到这一幕，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扑到炕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丈夫滚烫的手，声音凄厉绝望：“他爹！他爹！你醒醒啊！别吓我！别吓我啊！默娃……默娃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啊……”
陈大山似乎听到了呼唤，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的呓语更加急促！更加混乱！
“别过来……别过来……妖怪……”
“钱……烧了……都烧了……”
“地……荒地……沙窝子……鬼地……”
“默娃……疯了……没救了……没救了……”
“爹——！！！”陈默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悲痛如同火山爆发！他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父亲滚烫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将父亲从那个恐怖的噩梦中唤醒！
“爹！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默娃！我没疯！我没被妖怪缠上！那玉佩……那空间……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它能种出好瓜！能卖钱！能盖新房！能让您和娘过上好日子！爹！你信我！你信我啊——！！！”
他不管不顾了！他豁出去了！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哪怕被当成疯子！哪怕被天打雷劈！他也要把父亲从那个由他亲手制造的恐怖噩梦中拉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父亲更加剧烈的颤抖和更加混乱痛苦的呓语！父亲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但那眼神……空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他死死地盯着陈默！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妖……妖怪……滚……滚开……”父亲猛地抬起枯瘦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陈默推开！然后，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极其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随即……彻底下去！ 眼睛再次紧闭！呼吸……骤然停止！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油灯豆焰停止了摇曳！空气停止了流动！连心跳声都消失了！
“爹——！！！”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凄厉惨叫！他猛地扑上去！疯狂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爹！爹！你醒醒！醒醒啊！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母亲张翠莲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丈夫的身体，看着儿子疯狂的样子，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眼神空洞！如同两潭死水！然后……身体猛地一晃！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陈默肝胆俱裂！猛地转身！一把抱住母亲的身体！入手冰凉！如同抱着冰块！
“来人啊——！！！救命啊——！！！”陈默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声音凄厉！穿透了土坯房！穿透了寂静的村庄！在冰冷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土坯房内，油灯豆焰依旧摇曳，光线昏暗。村医王老栓（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收起听诊器，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他看了一眼炕上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己经恢复平稳的陈大山，又看了一眼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如同木偶般的张翠莲，最后目光落在蜷缩在墙角、如同受伤孤狼般、浑身颤抖的陈默身上。
“急火攻心……痰迷心窍……加上……受了惊吓……”王老栓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乡音，“命……是保住了……但……这脑子……怕是……受了刺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算醒了……也……也难说……”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压低声音对陈默说：“默娃……你爹……他……他嘴里一首念叨……玉佩……空间……重生……妖孽……这些……到底是……咋回事？”
陈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老栓！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疯狂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暴戾！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玉佩空间？说重生？说灵泉？说他把这些强行塞进了父亲的脑子？！说他亲手害得父亲……疯了？！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抱住脑袋！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王老栓看着陈默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追问。他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包安神的草药，又叮嘱了几句“静养”“别再刺激”之类的话，便摇着头，叹息着离开了。
土坯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陈默压抑的呜咽声。
母亲张翠莲依旧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昏迷的丈夫。枯瘦的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丈夫滚烫的手背。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死水般的麻木和绝望。
陈默蜷缩在墙角，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和悔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不敢看父亲！不敢看母亲！不敢看这由他亲手造成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玉佩紧贴胸口的位置，那温热的触感依旧恒定。空间升级了！精神链接解锁了！可这代价……是父亲的精神崩溃！是家庭的彻底破碎！
他赢了荒地！赢了瓜苗的疯长！赢了金钱！却输掉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昏暗的光线透过窗纸的破洞，照进土坯房内。
炕上，父亲陈大山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呻吟。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
父亲浑浊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空洞！茫然！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昏暗的屋顶，扫过斑驳的泥墙，扫过坐在炕沿、眼神空洞的妻子……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陈默身上！
目光接触的瞬间！
陈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期盼和……一丝卑微的乞求！
爹……爹……你看看我……我是默娃……我没疯……我没被妖怪缠上……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用尽全身的力气！期盼着父亲能认出他！期盼着父亲能说一句话！哪怕……哪怕只是一句责骂！
然而……
父亲的目光在陈默身上停留了仅仅一瞬！那空洞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漠然！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头！目光重新投向昏暗的屋顶。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蚊蚋般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叹息！
叹息！
一声冰冷！
漠然！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又仿佛……
彻底斩断了所有牵绊的……
叹息！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碎裂成无数片！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
爹……
他……
他……
不认识我了……
他……
彻底……
不要我了……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残留的血渍和脸上的泥污，滚落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暗红！
土坯房内，死寂无声。只有油灯豆焰在绝望的空气中，无声地摇曳。父亲空洞的叹息，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了这个家庭……彻底破碎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