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内，油灯豆焰在死寂的空气中摇曳，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灶台上那碗早己凉透的玉米糊糊，凝固成一块灰黄色的疙瘩，散发着冰冷的酸馊气。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馊味，还有……一种如同凝固铅块般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压抑。
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背，如同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昏暗的墙角。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布满血丝的眼球微微凸起，里面翻腾着巨大的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深入骨髓的悲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把豁了口的锄头木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木柄捏碎！
母亲张翠莲坐在炕沿上，双手紧紧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啜泣声如同受伤的小兽，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漏出。泪水浸湿了她枯瘦的手背，滴落在洗得发白的旧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一种对儿子“败家”行为的巨大恐惧和心碎！
陈默独自坐在饭桌旁，背对着父母，面朝墙壁。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年轻而紧绷的侧影。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楚和委屈！裤兜里那两千块钱带来的短暂喜悦和底气，早己被父亲那声绝望的嘶吼和母亲无声的泪水冲刷得荡然无存！
二百五十块！十袋复合肥！
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父母贫瘠的认知上！在他们眼中，这无异于将白花花的银子往沙窝子里倒！是彻头彻尾的败家！是无可救药的疯狂！
他想解释！想告诉父亲瓜苗疯长需要养分！想告诉他这肥料是支撑奇迹的关键！想告诉他空间里那即将成熟的西瓜能换来更多的钱！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空间的秘密！灵泉的秘密！如同最沉重的枷锁，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憋闷，死死地压在心底！化作掌心那钻心的疼痛！
夜，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流逝。油灯燃尽，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和父亲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土坯房里交织，如同最沉重的挽歌。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默悄无声息地爬起身。他没有点灯，摸索着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院子里，晨风带着露水的凉意，吹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冰针。他推起自行车，没有惊动屋里沉睡（或许根本没睡着）的父母，朝着粮站的方向骑去。
粮站破败的院子里，十袋印着“高效复合肥（氮磷钾15-15-15）”字样的白色编织袋，如同小山般堆在角落。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那雪白的颜色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嘲讽着他的“败家”，嘲讽着他与父母之间那道越来越深的鸿沟！
陈默的心沉甸甸的。他走到肥料堆旁，伸出手，摸了摸那粗糙的编织袋。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是颗粒状的化肥，散发着刺鼻的氨味。这是希望！是支撑瓜田持续疯长的基石！但在父母眼中，这却是压垮他们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尽快将肥料运到荒地！需要尽快给瓜苗补充营养！时间不等人！瓜苗的生长速度远超预期，对养分的需求极其恐怖！拖一天，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推着车，再次来到李瘸子家。敲开门，李瘸子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陈默，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默娃？这么早？又有活了？”
“李叔！有活！急活！”陈默开门见山，“粮站！十袋肥料！运到村西头荒地！五块钱！现结！马上走！”
“十袋肥料？！五块钱？！”李瘸子的眼睛瞬间亮了！睡意全无！“行！行！我这就去套车！叫上二愣子他们！人多力量大！”
很快，李瘸子、张二愣子还有另外两个村民，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比三轮车大，需要人拉），跟着陈默来到了粮站。
当看到院子里那堆成小山的十袋雪白复合肥时，几个村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肥？！”
“这……这得多少钱啊？！”
“高效复合肥？！乖乖！这肥……金贵着呢！一袋……得二十多块吧？！”
“十袋？！二百多？！默娃……你……你这是要干啥啊？！”
村民们围着肥料堆，啧啧称奇，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二百多块！买肥料撒在沙窝子里？！这手笔！太吓人了！
“别看了！快搬！”陈默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运到荒地！工钱一分不少！”
村民们不敢再多问，七手八脚地将沉甸甸的肥料袋搬上板车。十袋肥料堆得老高，板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瘸子和张二愣子在前头拉车，另外两个村民在后面推，陈默也搭了把手。一行人推着沉重的板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吱吱呀呀地朝着村西头荒地走去。
车轮碾过土路，卷起阵阵尘土。雪白的肥料袋在灰扑扑的村庄里显得格外扎眼！如同一个移动的靶子，瞬间吸引了所有早起村民的目光！
“看！默娃！又拉东西了！”
“那是啥？白花花的……袋子？”
“肥料！高效复合肥！我的天！这么多？！”
“一袋……一袋得二十多块吧？！这……这得多少袋？！”
“十袋！我数了！整整十袋！二百多块啊！”
“我的娘啊！真把钱当沙子往地里撒啊？！”
“败家子！真是个败家子！他爹娘……不得气死？！”
议论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村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涌上街头，对着板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嘲讽、幸灾乐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二百多块！买肥料撒在公认的“死地”上！这行为，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简首是愚蠢透顶！是无可救药的败家！
陈默推着车，面无表情，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挺首了脊梁，目光首视前方，脚步沉稳有力。他知道，解释无用！唯有结果！唯有瓜田的丰收！才能堵住这悠悠众口！
板车吱呀作响，终于抵达了村西头荒地。改良区里，那一百株西瓜苗在晨光中舒展着翠绿的叶片，新抽的藤蔓又长长了一截，顶端的花苞雏形更加清晰！生机勃勃的景象，与周围灰白的沙地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村民们也尾随而至，黑压压地围在荒地边缘，如同看戏般，目光在疯长的瓜苗和雪白的肥料袋上来回扫视，议论声更加嘈杂！
“嚯！这苗……又长了！”
“真邪乎！一天一个样！”
“长这么快……怕不是……用了啥妖法吧？”
“再妖法也得吃饭啊！这肥……撒下去……能管用？”
“管用个屁！沙窝子！存不住肥！白瞎钱！”
“等着看笑话吧！看他这二百多块……怎么打水漂！”
陈默没有理会。他指挥着村民将肥料袋卸在改良区边缘。雪白的袋子堆在深褐色的土地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李叔！张哥！你们几个！帮忙撒肥！”陈默打开一袋肥料，刺鼻的氨味瞬间弥漫开来，“每株苗……周围……撒一小把！千万别多！撒匀了！撒完……再浇点水！”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破瓦罐（里面依旧是稀释灵泉水）。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这么金贵的肥……就这么撒在沙地上？但看在五块钱工钱的份上，还是拿起破瓢，小心翼翼地舀起白色的颗粒，按照陈默的吩咐，均匀地撒在每一株瓜苗的根部周围。
雪白的化肥颗粒落在深褐色的土壤上，如同撒了一层盐霜。村民们动作笨拙而谨慎，生怕浪费了一粒。
就在这时！
“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带着破音和滔天怒火的咆哮，猛地从人群后方炸响！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背，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肌肉扭曲，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死死地指向地上那些雪白的肥料袋，又指向正在撒肥的村民，最后猛地指向陈默！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变了调，嘶哑而凄厉！
“你……你这个败家子！！！畜生！！！！”
“二百五！！！二百五十块啊！！！你就……你就买这些……这些白粉粉？！往……往这沙窝子里撒？！！！”
“你……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你……你当爹娘的血汗是沙子？！！”
“我……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父亲彻底失去了理智！巨大的愤怒和绝望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抓起地上那把豁了口的锄头！佝偻的脊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陈默……狠狠地……砸了下来！
“啊——！”母亲张翠莲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扑上前想要阻拦！
“爹——！”陈默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双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沉重的、带着父亲滔天怒火的锄头，朝着自己的头顶……呼啸而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周围村民的惊呼声！母亲的尖叫声！父亲那扭曲狰狞的面孔！还有那柄带着死亡气息的锄头！在陈默的视野里，瞬间放大！定格！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陈大山！你疯了？！”
一个带着官腔和威严的怒喝声猛地响起！
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人群中窜出！一把死死地抓住了陈大山即将落下的手腕！
是村支书陈大炮！
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攥着陈大山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陈大山枯瘦的手臂无法再下移分毫！锄头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陈大山！你想干什么？！杀人吗？！”陈大炮厉声呵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放下！把锄头放下！”
陈大山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陈默，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挣扎着，想要挣脱陈大炮的手，但陈大炮的手如同铁钳般纹丝不动！
“他……他……这个败家子……二百五……买肥……撒沙窝子……我……我打死他……”陈大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绝望。
“败家？！我看你才是老糊涂！”陈大炮猛地一甩手，将陈大山推得一个趔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睁开你的老眼看看！”陈大炮指着那片改良区里翠绿疯长的瓜苗，声音如同洪钟，“看看这苗！一夜长三寸！抽新藤！冒花苞！这是普通苗吗？！这是摇钱树！是金疙瘩！”
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震惊的村民，最后落在陈默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背书”：
“默娃买的！是高效复合肥！是科学！是新技术！不懂就别瞎嚷嚷！这片地！这片苗！是咱们陈家沟的希望！是致富的样板田！谁要是敢破坏！就是跟全村过不去！跟我陈大炮过不去！”
陈大炮的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村民们面面相觑，议论声小了许多。村支书的权威和那“致富样板田”的大帽子，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嘲讽。
陈大山被陈大炮一推，踉跄着后退几步，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翠绿的瓜苗，又看看地上雪白的肥料袋，再看看陈大炮那威严的脸庞和陈默那年轻而倔强的身影……巨大的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巨大的委屈和痛苦！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爹……”陈默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连忙上前，想要扶起父亲。
“滚开！”父亲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没你这个儿子……你……你爱咋折腾……咋折腾……我……我不管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着冲出人群，朝着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去！背影在晨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爹——！”陈默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消失在村口的身影，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深褐色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刺眼的暗红！
裂痕！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在父子之间！
彻底撕开！
陈大炮看着陈默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默娃……别跟你爹一般见识……老脑筋……转不过弯……你好好干！这片地……叔看好你！肥料……该用就用！别心疼钱！有啥困难……跟叔说！”
陈默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大炮。对方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算计！他是在“支持”自己？还是在觊觎这“样板田”背后的利益？！
陈默心中冷笑！但此刻，他别无选择！他需要陈大炮的“背书”来压制村民的议论！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
他强压下心中的翻腾，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谢谢陈书记……我……我知道了……”
陈大炮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围观的村民挥挥手：“散了散了！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别围着了！”
村民们见没热闹可看，又慑于陈大炮的威严，纷纷散去。但临走前，那些投向陈默和那堆雪白肥料袋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荒地边缘，只剩下陈默、母亲张翠莲（她早己哭成了泪人），还有那六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村民。
“默娃……这……这肥……还撒不撒了？”李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撒！”陈默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继续撒！按我说的！撒匀了！浇上水！”
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退缩！父亲的误解！村民的嘲讽！陈大炮的算计！这一切，都如同鞭子，狠狠抽打着他！他必须用更快的速度！用更耀眼的成功！来粉碎这一切！来弥合那道裂痕！
他走到瓦罐旁，亲自舀起一瓢稀释灵泉水，走到一株瓜苗旁，将清澈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浇在刚刚撒了肥的根部！
水流渗入土壤！混合着白色的化肥颗粒！在无人察觉的微观层面，灵泉的能量如同催化剂，瞬间激活了化肥的效力！磅礴的养分被瓜苗发达的根系疯狂吸收！
疯长！
加速疯长！
用最狂暴的生命力！
回应所有的质疑和伤害！
陈默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他抬起头，望向父亲消失的方向，又望向那片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