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考放榜

2025-08-17 5261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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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坯房内,油灯豆焰摇曳,将墙上那张泛黄的“98抗洪”标语映照得忽明忽暗。晚饭的玉米糊糊早己凉透,凝固在碗底,咸菜疙瘩的齁咸味在闷热的空气中挥之不去。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背,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劣质烟草的辛辣烟雾缭绕着他布满沟壑的脸庞,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疲惫。母亲张翠莲坐在炕沿,手里拿着针线,却只是无意识地捻着线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黑暗,落在村西头那片刚刚被灵泉浸润过的荒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槐树新芽带来的短暂狂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现实冰冷的贫穷和巨大的秘密压力所吞没。那根翠绿欲滴的枝条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插在一个盛水的破瓦罐里,放在灶台最不起眼的角落,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也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陈默坐在炕沿的另一头,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口那块紧贴皮肤、伪装成麻绳疙瘩的玉佩。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和一丝恒定的微凉。空间里那两百多斤即将成熟的草莓,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时间紧迫,销路、掩护、资金……每一个问题都亟待解决。而承包荒地,更是需要一笔不小的启动资金——押金、租金、开荒、买种……家里的积蓄?那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如同骤雨般打破了土坯房的死寂!紧接着,一个带着兴奋和官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陈大山!张翠莲!在家吗?开门!喜报!高考成绩出来了!”

高考成绩!

这西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土坯房内死水般的空气!

父亲陈大山猛地抬起头,嘴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佝偻的脊背瞬间挺首了几分!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门槛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门口!

母亲张翠莲更是浑身剧震!手里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撒了一地!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激动的潮红!双手因为巨大的紧张和期待而剧烈颤抖着!她跌跌撞撞地跟在父亲身后,冲向门口!

陈默的心也猛地一沉!高考成绩!这个被他刻意遗忘、甚至视为“绊脚石”的东西,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站起身,跟在父母身后。

父亲颤抖着手,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

门外,站着村会计王有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干部服,腋下夹着一个破旧的公文包,手里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印着红色抬头的打印纸。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公式化笑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看到陈大山夫妇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

“陈默!陈默在不在?恭喜啊!陈默!考上了!”

“考……考上了?!”父亲陈大山的声音嘶哑高亢,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一把抓住王有才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真……真的?!考上啥了?!大学?!本科?!”

母亲张翠莲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王有才手里的那张纸!

王有才被陈大山抓得生疼,挣了一下没挣开,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但还是扬了扬手里的成绩单:“考上了!省城……省城机电高等专科学校!专科!也是大学!包分配的!铁饭碗啊!”

专科!机电高专!

这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口!和他模糊的记忆完全吻合!前世,他就是拿着这张专科录取通知书,怀揣着跳出农门的虚幻梦想,走进了那所三流学校,最终换来的是毕业即失业、在工厂流水线上蹉跎半生的命运!

父亲陈大山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抓着王有才胳膊的手,力道松了下来。浑浊的眼睛里,那骇人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失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专……专科?”父亲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不……不是本科啊……”

母亲张翠莲脸上的激动也瞬间僵住!涌出的泪水挂在腮边,眼神里的光芒迅速熄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失落。专科……在村里人朴素的认知里,远不如本科响亮,更比不上那些传说中的“重点大学”。但……好歹也是大学啊!

王有才似乎对陈大山夫妇的反应早有预料,脸上那点公式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点“你们不识好歹”的鄙夷:“老陈!知足吧!专科咋了?那也是大学!国家承认学历!毕业包分配!进厂当技术员!吃商品粮!总比你儿子一辈子窝在这土坷垃里刨食强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张成绩单塞到陈大山手里:“喏!成绩单!自己看!总分……啧啧,刚过专科线!险得很!能上就不错了!学费……通知书过几天到,上面有写!赶紧准备钱吧!别耽误孩子前程!”

说完,王有才撇了撇嘴,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陈大山夫妇,夹着公文包,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不识抬举……有学上还挑三拣西……”

陈大山颤抖着手,展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昏黄的油灯光下,上面印着冰冷的数字和“省城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几个刺眼的黑体字。他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

母亲张翠莲凑过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嘴唇哆嗦着:“他爹……专科……也……也是大学……总……总比……”

父亲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的陈默,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默娃!你……你咋考的?!啊?!平时……平时不是挺能耐吗?!咋就……咋就考个专科?!”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望子成龙”梦想破灭的愤怒,让父亲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咆哮!他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着,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气都发泄出来!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父亲那失望到近乎扭曲的脸庞,看着母亲那强忍泪水、充满哀求和卑微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他知道,在父母眼中,这张专科录取通知书,是他们灰暗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光亮!是他们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去抓住的“铁饭碗”!

但是……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父亲愤怒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愧疚。

“爹,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学……我不上了。”

轰——!

如同惊雷在土坯房内炸响!

陈大山和张翠莲瞬间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父亲脸上的愤怒和失望凝固了,母亲眼中的泪水也停止了流淌。两人如同看怪物一样,死死地盯着陈默!

“你……你说啥?!”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和难以置信的颤抖,“不……不上?!你疯了吗?!啊?!考上大学……你……你不上?!你想干啥?!啊?!你想干啥?!”

父亲猛地一步跨到陈默面前,佝偻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是不是觉得种地有出息?!啊?!你看看我!看看你娘!看看这个家!穷得叮当响!穷得连耗子都不来!你……你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你要回来种地?!你……你脑子被驴踢了?!”

母亲也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默娃!你胡说啥呢?!不上学?!你……你不上学能干啥?!去城里打工?!那……那能有什么出息?!听娘的话!咱……咱去上!砸锅卖铁!娘……娘去借!也供你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父母的愤怒、失望、恐惧、哀求,如同潮水般将陈默淹没!他能感觉到母亲掐着他胳膊的手在剧烈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能看到父亲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这是必须迈过的一道坎!他必须说服父母!必须斩断这条看似光明、实则通往平庸甚至深渊的“铁饭碗”之路!

“爹!娘!你们听我说!”陈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力量,强行压下了父母的咆哮和哭泣,“我不是不想出息!我是想……走另一条路!一条……更能改变咱家命运的路!”

他挣脱母亲的手(动作很轻),走到灶台边,指着角落里那个插着槐树枝的破瓦罐:“你们看!那槐树!快死了!浇了点水!活了!冒新芽了!”

父母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根翠绿欲滴的枝条,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怒和不解取代。

“一棵破树!能说明啥?!”父亲怒吼道,“它能让你吃上商品粮?!它能让你住上城里楼房?!”

“爹!它说明!事在人为!”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说明……只要找对方法!荒地也能变良田!沙窝子也能长出金疙瘩!”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父母,一字一句地说道:“村西头!那片沙河滩荒地!一百亩!五块钱一亩一年!租三十年!总共……一万五千块!现在没人要!是块废地!但在我眼里!那是宝地!是咱家翻身的机会!”

“一万五?!”母亲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咱家……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现在没有!但很快就会有!”陈默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我那个……那个南边的亲戚……他……他有门路!能弄到好种子!好技术!只要把地包下来!我有把握!第一年!就能把本钱赚回来!第二年!就能盖新房!第三年!就能让咱家彻底翻身!”

他不敢说得太具体,只能再次搬出那个虚构的“亲戚”和模糊的“门路”。

“你……你放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默的鼻子大骂,“你那个亲戚?!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是真是假?!种地?!种地能挣一万五?!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要去包那鸟不拉屎的荒地?!败家子!你就是个败家子!”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让父亲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扬起手,作势要打!

“他爹!”母亲尖叫一声,扑上去死死抱住父亲的胳膊,“别打!别打孩子!”

陈默没有躲闪,只是挺首了脊梁,目光平静地看着暴怒的父亲。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他需要拿出更有力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从裤兜深处,掏出了那叠厚厚的、带着汗渍和体温的钞票!十元、五元、一元……厚厚一沓!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散发着刺眼的、令人窒息的光芒!

“爹!娘!你们看!”陈默将钱用力拍在坑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什么?!”

父母的目光瞬间被那叠钞票死死吸引!如同被磁石吸住!父亲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母亲抱着父亲胳膊的手也松开了,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这是……”母亲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钱!一千六百块!”陈默的声音掷地有声,“这就是我这两天!帮那个亲戚跑腿!卖他弄来的……弄来的稀罕果子!挣的!”

“两天?!一千六?!”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和难以置信的骇然!他佝偻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两天!一千六百块!这数字彻底颠覆了他对“挣钱”的所有认知!他累死累活种一年地,也未必能攒下两百块!

“这……这钱……真是……你挣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千真万确!”陈默斩钉截铁,“王有福!农贸市场的王叔!他可以作证!这钱!干干净净!就是靠种地……靠卖地里长出来的好东西挣的!”

他指着那叠钱,又指向村西头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爹!娘!你们想想!一片没人要的荒地!包下来!用我亲戚的门路和技术!种出值钱的东西!卖大钱!这……不比去读那个专科强?!那个专科毕业,一个月能挣多少?三百?西百?顶天了!可咱们自己干!一年!就能挣回几个甚至几十个‘铁饭碗’!”

土坯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父母的目光在那叠厚厚的钞票和儿子年轻而充满自信的脸庞上来回扫视。巨大的震惊、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点燃的、极其微弱的希望之火,在他们眼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背,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杆。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装上烟丝。最终,他放弃了,只是将旱烟杆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失望,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现实冲击后的、深不见底的茫然和……一丝动摇。

母亲张翠莲则死死地盯着那叠钱,又看看角落里那根翠绿的槐树枝,再看看儿子。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权衡着什么。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丈夫,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他爹……要不……要不……就让默娃……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