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死寂无声。灶台上那盏油灯豆焰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在斑驳的泥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馊味、萝卜缨子的土腥气,还有……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惧。
陈默跪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膝盖传来的钝痛早己麻木。他仰着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母亲那件洗得发白、此刻却如同寒冰般僵硬的旧褂子裤脚上。母亲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头顶。
那触碰,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又像是一道用生命铸就的堤坝!
母亲的声音,嘶哑、干涩、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淬火的钢铁,一字一句,狠狠凿进陈默的灵魂深处:
“默娃……我的儿啊……”
“这……这事儿……”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谁……谁也不准说……”
“你爹……也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陈默的心脏!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无法言喻的酸楚!他猛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死死地看向母亲!
母亲的脸,依旧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微微哆嗦着!但那双原本空洞绝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壮的火焰!
那火焰里,没有恐惧的余烬!没有茫然的灰暗!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守护!一种超越了认知极限、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源自血脉最深处本能的——母性!
她不再追问玉佩!不再追问那个看不见的地方!不再追问草莓如何变出来!她选择了相信!相信她的儿子没有被邪祟缠身!相信这诡异的一切背后,是她儿子挣扎求生的唯一希望!她选择了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用自己残存的理智和全部的生命,去掩盖!去守护这个足以颠覆一切、带来灭顶之灾的秘密!
“娘……”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他猛地扑上前,死死抱住母亲瘦骨嶙峋、冰冷颤抖的双腿!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泥土和汗渍气息的粗布裤子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布料!
巨大的愧疚、心疼、感激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何德何能?!让母亲背负如此沉重的秘密?!让她在极度的恐惧之后,还要用余生去守护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惊雷?!
“哭啥……”母亲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装出来的平静。她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抚摸着陈默汗湿、颤抖的后背,“起来……地上凉……”
陈默没有动。他依旧死死抱着母亲的腿,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贪婪地汲取着母亲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碎的、混合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这味道此刻成了他灵魂唯一的锚点。
“娘……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含糊不清,“让您……让您担心了……让您……害怕了……”
“傻孩子……”母亲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娘……不怕……娘……只要你……好好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凝重:“那……那地方……那玉佩……你……你千万……千万小心……别……别让人知道……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嗯!嗯!”陈默用力点头,泪水汹涌而出,“我知道!娘!我知道!”
“还有……”母亲的手微微用力,抓住陈默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一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那钱……那草莓……太……太扎眼了!王老板那边……你……你不能再这么……这么往外拿了!一次……一次比一次多!一次……一次比一次吓人!再这么下去……会……会出大事的!”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母亲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因巨额财富带来的最后一丝狂热!是啊!他太急了!太贪了!空间里那恐怖的产量和生长速度,让他被巨大的利益冲昏了头脑!完全忽略了现实的承受能力!王叔的震惊!李老三的贪婪!还有母亲今天的恐惧!都是对他疯狂行为的警告!
“娘……我……我错了……”陈默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我……我太急了……我……”
“钱……是好东西……”母亲打断他,声音低沉而严肃,“能救命……也能要命!咱家……穷怕了……娘知道……你想翻身……想给爹娘争口气……想盖新房……想让你妹(虚构)念书……娘都懂……”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无奈:“可……可这钱……来得太邪乎了!太快了!快得……让人心慌!快得……让人睡不着觉!默娃……听娘一句……稳着点……慢着点……细水……才能长流……太急了……容易……容易把自个儿……折进去……”
母亲的话,如同暮鼓晨钟,狠狠敲在陈默心头!是啊!细水长流!他手握空间神器,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但这份力量太过惊世骇俗!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他必须学会控制!学会隐藏!学会……克制!
“娘……我明白了……”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和沉重,“我……我以后……一定小心……一次……一次少拿点……慢慢来……”
“嗯……”母亲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里的凝重丝毫未减,“还有……那粮站……那地方……也不能……不能老去!那刘瘸子……不是个善茬!你……你租那地方……花了多少钱?”
“一……一百二十块……押一付三……”陈默低声回答。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又是一晃!一百二十块!租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但她咬咬牙,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更加忧虑:“钱……钱花了就花了……那地方……以后……少去!实在要去……也……也挑没人的时候……千万……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娘!”陈默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父亲陈大山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了进来。他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疲惫而空洞。他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地走到墙角,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杆,重新装上烟丝,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更加佝偻、更加苍老。
母亲张翠莲立刻松开了陈默,身体微微侧了侧,挡住了陈默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他爹……饭……饭好了……吃饭吧……”
晚饭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玉米糊糊依旧寡淡,咸菜疙瘩齁得发苦。没有人说话。父亲沉默地喝着糊糊,眉头紧锁,仿佛在咀嚼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心事。母亲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低垂,偶尔飞快地瞥一眼陈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担忧、后怕、还有一丝强装的镇定。
陈默更是食不知味。每一口糊糊都如同沙子般难以下咽。裤兜里那叠厚厚的钞票,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不敢看父亲,更不敢看母亲。巨大的秘密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吃完饭,陈默主动收拾了碗筷。母亲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拿出针线笸箩,却只是拿着针线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油灯摇曳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默走到炕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裤兜深处,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叠厚厚的钞票。他走到母亲身边,将钱轻轻放在炕沿上。
“娘……钱……您收着……”他的声音干涩。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她看着那叠花花绿绿的钞票,眼神里瞬间闪过巨大的恐惧和抗拒!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堆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不……不……”母亲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声音带着颤抖,“你……你自己收着……娘……娘不要……”
“娘……”陈默的心猛地一痛!他知道母亲在怕什么!她怕这钱!怕这钱带来的灾祸!怕这钱背后那个无法理解的秘密!
“您拿着吧……”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家里……家里需要钱……买点米……买点油……给爹……买点烟……您……您的手裂口子……买点药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您放心……这钱……是干净的……是我……是我用……用那地方种出来的东西……换的……不是……不是脏钱……”
母亲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她看着儿子年轻而带着恳求的脸,又看看炕沿上那叠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钞票。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如同接过千斤重担般,伸出枯瘦颤抖的手,将那叠钱拿了过去。她没有数,只是紧紧地、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不是钱,而是她儿子的性命!
“娘……给您……给您收着……”她喃喃着,声音飘忽,眼神空洞地将钱塞进了自己左胸口那个内袋里!动作极其迅速而隐蔽!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危险的仪式!然后,她用力地、反复地按压着那个位置,首到那微微鼓起的轮廓彻底消失在她破旧的褂子下!
做完这一切,母亲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在炕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更加惨白。
陈默看着母亲的动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默默转身,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冷的井水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灼痛。
夜深了。
油灯被母亲吹灭。黑暗吞噬了土坯房内的一切。父母沉重的呼吸声在炕的另一端响起,带着无法排解的忧虑和疲惫。
陈默躺在炕上,面朝墙壁,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毫无睡意。指尖那细微的伤口早己愈合,但心口那块玉佩紧贴皮肤的地方,却传来一阵阵恒定而微凉的触感,如同一个无声的提醒。
母亲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谁……谁也不准说……”
“你爹……也不行!”
这誓言!这守护!这沉重的、用生命和恐惧换来的信任!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也像一道最坚固的屏障,将他与那个神秘空间彻底隔绝在世俗之外!
他不能辜负!绝不能!
空间里的草莓藤蔓依旧在疯狂生长!果实依旧在迅速成熟!但此刻,陈默心中那因巨大财富而燃起的熊熊火焰,己经被母亲冰冷的誓言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履薄冰般的清醒和谨慎!
他需要重新规划!严格控制产量!寻找更安全、更隐蔽的销路!甚至……要开始考虑如何利用空间,去解决一些更现实、更“合理”的问题!比如……父亲的腰伤!母亲的老寒腿!家里的土地!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空间的力量,不能只用来攫取暴利!它更应该成为改变这个贫困家庭根基的、润物无声的源泉!
就在这时!
“唔……”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压抑的呻吟,从炕的另一端传来!
是母亲!
陈默的心猛地一紧!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黑暗中,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还有她用手轻轻揉搓膝盖关节时,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老寒腿!又犯了!
一定是今天惊吓过度,加上心神剧烈波动,诱发了旧疾!阴冷的夜气如同毒蛇,钻进了她早己劳损不堪的关节!
陈默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母亲蜷缩在薄被里,紧咬着牙关,忍受着钻心刺骨疼痛的凄楚模样!
灵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空间里那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灵泉之水!那能瞬间愈合他指尖伤口的神水!那能滋养万物、催生植物的圣水!它……能不能缓解母亲的痛苦?!
巨大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但母亲那冰冷的誓言,如同最坚固的牢笼,瞬间将他锁在原地!
不能说!不能暴露!
陈默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痛苦中煎熬?!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点星火,骤然闪现!
稀释!伪装!
他不能首接拿出灵泉水!但他可以……间接地利用它!
陈默猛地翻身下炕!动作轻得如同狸猫!他摸索着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破旧的搪瓷缸,又从水缸里舀了半缸浑浊的井水。
然后,他屏住呼吸,集中全部意念!
进入空间!引动灵泉!注入搪瓷缸!
意念投射!空间规则响应!一股清冽的、闪耀着微光的灵泉之水,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注入搪瓷缸中!与浑浊的井水瞬间交融、净化!缸中的水变得澄澈透明,散发出淡淡的甘冽清香!
成了!
陈默端着这缸稀释过的灵泉水,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圣物!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炕边。
母亲似乎因为疼痛而睡得不安稳,身体微微蜷缩着,发出压抑的呻吟。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了一点缸中冰凉的灵泉水!然后,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如同朝圣般,将沾着水珠的指尖,轻轻地点在母亲在薄被外、微微颤抖的膝盖上!
冰凉的触感让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
陈默的心瞬间悬停!几乎要停止跳动!
但母亲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她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那压抑的呻吟声也……微弱了一点?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流遍陈默全身!他强忍着激动,再次沾湿指尖,更加轻柔、更加仔细地,将稀释的灵泉水,一点点涂抹在母亲疼痛的膝盖关节周围!
清凉!滋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生命本源般的生机气息!
母亲紧蹙的眉头,在黑暗中,似乎真的……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压抑的痛苦呻吟,也渐渐平息下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陈默看着母亲终于安稳下来的睡颜,黑暗中,他的眼眶再次变得滚烫!他轻轻放下搪瓷缸,无声地跪在炕沿下,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地上!
玉佩紧贴心口,微凉依旧。
母亲的呼吸,平稳悠长。
黑暗中,只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娘……您放心……
这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