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没想到国王的使者来得这么快。
风语部落的议事厅里，驱不散一股子生铁似的冷硬。空气里飘着新铺地图的墨味和外面工地传来的、永不停歇的沉闷夯土声。
兽人王国的使者坐在莫格对面，像一尊披着华丽毛皮和铜扣的岩石。他叫戈尔格，下巴上的獠牙刻意磨得尖利，闪着油光。他粗糙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硬木桌面，每一下都像在敲打莫格的神经。
“莫格领主。听说，你正在大搞基建。己经停止了进攻的步伐。”
戈尔格的声音像砂石摩擦。
“陛下的耐心是兽神的恩赐，但不是无底洞。你的战锤，在北方行省的泥土上，敲得太轻，太慢了！”
戈尔格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浑浊的黄眼珠死死盯着莫格。
“国王要的是征服，让北方行省的兽人成为国王手中的利刃。”
莫格不语。
他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墨迹勾勒出新路线的羊皮地图。三条粗重的黑线，像三道野心勃勃的刀疤，刻在北方行省的版图上。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迎向戈尔格眼中燃烧的焦躁。
“戈尔格大人，北方的泥土，硬得像铁。风能吹裂石头。大军开过去，人吃马嚼，补给线就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拖得太长，太细，风一吹就断。没有路，我们的战士走不到敌人的城墙下，就会饿死在半路，冻死在雪窝里。”
他伸出手指，粗糙的指尖沿着地图上那条从悬槌堡指向风语部落的粗线划过，最后重重敲在风语部落的位置上，发出笃的一声。
“路，才是最坚硬的铁锤，是捆住敌人的锁链。它铺到哪儿，王国的战旗就能插到哪儿。快？没有路，再快也是送死。”
戈尔格鼻腔里喷出一股带着膻味的热气，嘴角向下撇着，露出更多尖锐的獠牙：
“路？哼！陛下只问你北方的行省何时插满兽神的图腾！领主大人，你扯这些泥巴石头，这片土地，挖地三尺也挖不出一枚金币。你是忘了陛下的命令，还是…心里有了别的盘算？”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像淬毒的匕首，刺向莫格。
“你要记住，你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三万的兽人大军，你何时能集结完成。”
议事厅里一片死寂。外面工地上，隐约传来号子声和沉重的、有节奏的撞击声——咚！咚！咚！那是无数人在夯打路基。
莫格放在地图上的手，几根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息，目光从戈尔格那张写满不耐和猜忌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地图上那三条刺目的黑线。国王只问插上图腾，只问三万兽人大军何时集结。至于这片土地上的兽人的死活丝毫不关心？图腾插在荒原还是沃土？战士是饿死还是战死？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那个象征性的结果。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失望和某种早己预见的了然，像北地的寒风，瞬间灌满了莫格的胸腔。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王国的目光，从未真正落在北方行省这片土地上，只落在它作为一块跳板、一个符号的价值上。
戈尔格还在等着他的辩解或屈服，獠牙在炉火下闪着微光。
“使者大人说得是。”
莫格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国王的意志，就是铁律。北方的战事，不会耽搁太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戈尔格，却仿佛穿透了他，投向更远处。
“只是，锤子要砸得准，砸得狠，总得先站稳脚跟。路，就是这脚跟下的石头。请使者回禀国王陛下，莫格…记下了。”
戈尔格盯着莫格的脸，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他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他站起身，沉重的兽皮披风带起一股风。
“记住你的话，领主大人。国王的耐心，不是铁砧，经不起反复敲打。”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议事厅。
沉重的木门在戈尔格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响。议事厅里只剩下炉火舔舐木柴的噼啪声，一下，一下，单调而清晰。
莫格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他摊开桌下那只紧握的拳头，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白印，边缘泛着红。他低头，看着地图上那三条用浓墨狠狠划出的线，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一点点变得坚硬、锐利。
外面，风语部落铁匠铺的方向，那熟悉的、巨大的锻锤声又响了起来——哐！哐！哐！沉重、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锻造钢铁的韵律。
戈尔格带来的寒意，那赤裸的漠视，想必也是国王的旨意吧。
路，必须更快地铺下去。
铺他自己的路。
戈尔格才没走多久，加诺德就来了。
“莫格，你这是想干什么？”
加诺德带着质疑的语调问道。
“我在修路呢。”
“你修路我不管，可是你能不能，把修路往后放一放。”
“为什么？”
“我们正大规模的集结大军。而您这里…似乎很忙？忙着…挖土？”加诺德微微抬手，止住莫格可能的客套。
议事厅里。空气里除了墨味、尘土味，现在又多了一丝来自沙烬宫廷的、清冷的熏香气息，搅在一起，有些呛人。
“说实话我有些失望。”加诺德开门见山，那点虚伪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非常失望。沙烬的熔炉日夜不息，锻造着刺向铁霜心脏的利剑。每一柄剑，都期待着北方兽人的重锤，砸碎铁霜的坚冰！可您的锤子呢？埋在您这些…土路下面了吗？”他的目光锐利地钉在莫格脸上。
“路不通，锤子挥不动。战争，吞人，也吞粮草。”
“粮草？这些年，从黑麦、燕麦，到珍贵的盐和油脂，穿越隘口，源源不断送到部落的粮车，是沙烬友谊的重量。”
莫格心脏猛的跳了一下。
“莫格。沙烬的粮仓，不是无底洞。公国的每一粒麦子，都要用在最需要它的刀刃上。如果…您的战锤偏离了它应有的方向，挥向了泥土和石头…那么，我们恐怕需要重新评估这份珍贵的补给，是否还能…如期抵达？”加诺德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酷。
莫格也知道加诺德的难处。
他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无法改变大局势。
“我会加大征兵的数量的。到时，肯定会给你足够的兽人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