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八点。
炽阳的光升在半空。
明明是极好的天,许临越却觉得浑身冰凉。
医院贴墙的瓷砖坚硬且刺骨。
他是昨夜凌晨三点接到医院通知,说母亲突然病情恶化。
情况紧急。
要做手术。
植物人做手术本就风险极大,更何况是母亲这种在床上躺了两年的人。
医生虽未明说,但许临越不傻。
这场已经持续了五个多小时的手术,结果昭然若揭。
终于,九点四十二分,抢救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许音被推门声惊醒,揉了揉已哭红的眼睛,小姑娘迎上去,嗓音发抖“医生,我妈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摇头,摘下口罩
“抢救倒是抢救过来了,可病人现在的生命体征太弱,各项器官又衰竭严重”。
“就算…这次救过来了,也没法保证,短时间内,再次复发时,她身体能扛得住第二次手术。”
“而且据江城目前的医疗水平,第二次手术成功率并不大,你们…。”
未尽的话断在喉咙里,医生重新戴上口罩。
许音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跟掉了线的串珠似的往下砸。
许临越敛眉,第一次没安慰妹妹,也没任何情绪外露的,他上前一步。
对着主治医生悄声说了句。
医生点头,随即,许临越跟着,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医生点头。
“你猜的,的确没错,确实还有救治的办法
但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医院这边是不建议你母亲再在短时间内进行第二次手术的,这不仅是对病人身体的极大损耗,而且她…走的时候,也会非常痛苦。”
许临越自进来到现在没说一句话。自顾自靠墙站着,神色未变。
让人猜不出情绪。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场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手术,医院应该没有人愿意主刀”。
许临越抿唇,微敛神色,须臾抬眼。
直点核心“那麻烦您告诉我,江城目前谁还…愿意做这场概率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手术?”
医生摇头,但细想也能理解。
在死神来临之前,人总不死心的想要争一争。
见惯太多这种场合,医生已没多余反应。
本不该多说什么——
可——
不知是少年自始至终冷静自持的态度,让他少有的,多了几分赏识。
又或许是医院长廊外面的姑娘,喑哑的细碎哭音,让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抿了口温水,医生还是淡声吐出个人名。
直到少年转身并带上门,医生才摇头轻叹。
觉得这俩兄妹请到那人的概率并不大。
这种成功概率不大,自砸招牌的手术,除了那人,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接手。
可那人早不做手术了。
还不如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好好,陪陪母亲。
—
阮念苏是第二节下课,才后知后觉察觉到,许临越今天不来了。
倒不是想他,只是挺惊讶的。
他这么爱学习的人,竟然还能逃课。
难道真被她给带坏了。
中午吃饭时间,她拨过去一个电话。
连第一句开口轻嘲的话,都想好了。
可……无人接听。
又打过去一个,依旧……石沉大海。
看着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屏幕。
阮念苏恼的想砸手机。
“艹,许临越,你敢不接我电话。”
坏脾气持续到下午三点。那头在下午三点十一分,姗姗来迟的回了两个字“抱歉”。
阮念苏看到这两个字更气了。
哪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恼火,她自己都想不通。
她一向脾气暴躁,习惯周遭人捧着,哄着。
姓许的,这种明显冷淡的处理态度。
让大小姐极为不爽。
斩钉截铁地,她发过去一条语音,不知是存了报复心思,还是情绪上头,气昏大脑。
“许临越,分手吧!”
“我现在通知你,你被我甩了。”
说完,她干脆利落的将其微信拉黑删除。
本以为删除之后,她心情能好点。
可,并没有。
气的又没吃中午饭,阮念苏趴在桌上。
本想着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她估计就将姓许的,从脑子里删除了。
可在课桌上翻腾许久,她都没闭上眼。
混沌的大脑一会是那晚,姓许的扣着她的手腕,一遍遍,在她耳边诉说,他有多喜欢她。
一会又是,她被他压在楼道拐角,他灼热的呼吸险些烫伤她。
睡不着,阮念苏心情更差。
可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不知死活的人,给她打电话。
没看名字,她点了接听。
坏脾气全发泄过去
“你他妈最好有事。”
那头停滞,半晌没人出声。
阮念苏也没多余的耐心
“没事,就他妈给我挂了。”将手机扔在桌上,她重新趴回去。
心情差到极致。
“你要跟我分手…?”那头的人终于开口,嗓音抖到发颤。
细听还带着无措委屈。
阮念苏一怔,大脑瞬间清醒几秒。从桌子上起来,余光扫了眼备注。
将手机拿在手里,她沉声
“对,我要跟你分手。”
“别分手。”他求道。回的很快,跟刚才不接电话的模样,大相径庭。
阮念苏恍若没听见他的可怜卑微,依旧冷心冷肺“错误的感情,就该立马终止。我们以后没关系了”
“你也不要再跟我打电话。”
“滚。”
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许临越刚下出租车。
就看到她那条消息。
没人知道,他点开语音的无措恐慌。
心脏岌岌可危的细弦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刺骨的疼感弥布整个胸腔。
哪怕他一早就知道,这段感情注定不会长久,可也没想到,她的厌弃会来的这么快。
他不会求人,不会挽留。更不会说可怜话。惹她心软。
抿着唇,他只能抓着手机一遍遍重复“不分手,好不好,”
“别…这样对我。”
“……。”
阮念苏听得心烦。刚想不管不顾的直接切断。
电话那头陡然闪出一句咒骂。
“神经病吧你,这是高速,想死的话,回去死去,别在这碰瓷。”
“老子可没钱赔你…。”
“许临越,你…在哪?”
阮念苏敛神质问。
“你愿意理我了。”他音线极轻。颇有一种往后余生的欢欣。
手机那头的鸣笛,风声呼呼作响。清晰透过音筒传到阮念苏耳中。
心莫名恐慌了一瞬。
阮念苏起身,想都没想的,往校门外走。“我问你在哪?”
“胡海公路…。”他回的很慢,好像把握住了,阮念苏会对他心软。
“你跑那么远干嘛?”
哪怕此刻再想抽他几巴掌,阮念苏也没想过,让他去死。
他死了,她好像并不开心。
“找个人。”他回。
“找谁,你他妈用横穿马路啊!你不会想死吧!”
耳侧的鸣笛声小点,阮念苏猜他已经过了马路。
心放下去一点,她听到他说。
“没有。刚没看清红绿灯。”
他的声音倒开始四平八稳了。
阮念苏气笑了。
无所顾忌的开始骂他,那头许久又没坑声。
“许临越,许临越。”
连唤两声。
耳边只有街道呼呼的风声。
阮念苏心脏都要被他搞停跳了。
这神经病。
大小姐想当面抽他。上了在学校门口打的出租车。
阮念苏忽然想到,裴泫早晨的话。
他阴暗,病态,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深吸了口气,阮念苏极力克制脾气。
“许临越,你他妈再不出声,我真跟你分手了啊!”
“所以,是骗我的,对吗?”
这次他倒接的很快。
“你没有要跟我分手。也没有不要我,对吗?”
阮念苏“……。”
“许临越,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他又不说话了。
阮念苏“……。”
好好好,拿命威胁她,是吧!
揉着心口,大小姐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要跟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较劲。
等她找到他,她一定弄死他。
“站那不要动,我去找你。你要敢动,我找到你之后,立马甩了你。”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许临越确实不动了。
因着大小姐加价,出租车又挑了近道,两个多小时的行程,阮念苏找过去时,才堪堪过去四十分钟。
下了车,阮念苏一眼就看到许临越了。
他靠在马路边沿的小道上。
敛着眉,在抽烟。
明明灭灭的烟火燃在指尖。像时刻要烫伤他。
他今天倒没有穿白衣服。而是套了件不怎么常见的黑色卫衣。
“许临越。”阮念苏走过去。掀眼看他。
“你来了。”掐灭烟头,他抬眼。想露出点笑的,可他又忘了怎么笑,于是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阮念苏皱眉。“发生什么了?”
她不是善解人意的人,也不会替人多作思考。
可此刻就是问出了这句话,今日的反常,几年后,女孩才理清其中深意。
“没什么?”他摇头,不太想让自己家的烦心事,惹她不开心。
自顾自地垂眉,他去牵她的手。
讨好又渴求的去确实“你不会跟我分手,对吗?”
阮念苏想甩开他的手,可在看清,他手背上被烟星烫伤的痕迹。
喉咙的话,生生顿住。
临时变成“你要是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我就不跟你分手。”
许临越僵了一秒。“你很想知道?”
大小姐神色不正常的偏开视线,不知是怕落了下风,还是怕姓许的看出她的反常心虚。
她用一贯高傲的冷调,轻嗤“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当然要知道了。”
许临越自嘲一笑,牵她的手,他克制不住的先低头落下一吻,而后不冷不淡的接“我后天就要没有妈妈了。”
“开心吗?”
阮念苏鲜少有控制不住表情的时候,如果有,此刻就算上一次。
“什么意思?”不太自在的,将手抽回
。
阮念苏重新看向许临越的脸。
许临越手僵在半空。半秒后,才厌厌收回。
言简意赅的,将事情告诉她。
最后还漫不经心的补充了句“你开心了吗?”
阮念苏气的牙痒痒。真想当场给他一巴掌
他妈的,他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她开心的。
她又不是阎王,听到人要死了,要放鞭炮庆祝。
那句话落,两人都没再说话。
“回去吧!”
第一次,大小姐抬手,主动去牵一个异性的手。
许临越僵了几秒,随即由着她带他上出阻车。
回去的路上,没有那么着急。
司机开的四平八稳。
车子行驶一半,阮念苏突然想问什么。
头一偏,才发觉这人睡着了。
他头靠着车窗另一半,浓密挺直的睫毛垂下来。隐隐遮住眼底的乌青。
想叫醒他,阮念苏终究还是没出声。
找出手机,大小姐找到许久未联系的芭比,发过去一条消息。
“便宜你了,姓许的。”
许临越再睁眼的时候,是在医院门口。
身侧的姑娘已经不在了。愣神了好几秒,他问几点了。
司机说下午四点半。
许临越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扫码付款,被司机拒绝了。
“那个姑娘已经结过了。”
许临越点头,没什么意外,她一贯不给他表现的机会。
上次两人吃饭,都被她一句“你那点钱还是留着给自己买棺材用吧!”给制止。
司机看着这人的背影,总觉得,他要说点什么。
“哎。”摇下车窗司机对着窗外喊“刚才那姑娘想让你多睡会,还没让我叫醒你。”
可许临越走的太快,因着又是医院门口,车辆众多。
司机的声掩在人群中,他并没有听到。
许临越坐电梯上了六楼。
最后这点时间,确实不应该再做无用功。
本以为病房依旧萧瑟冷清。
可……推开门,许音就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哥,太好了,江医生来了,妈妈有…救了。”
许临越足足顿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
将许音从怀里拉开,他问“怎么回事?”
“啊!”小姑娘懵了“你不知道?”
“江医生说,是你请他来的。”
许临越不傻。
甚至要比一般人聪明。很快就理清了事情大概。
是她。
只能是她。
他该知道的,她只是看着凶,心却极软。
“音音,你先看着妈妈,我晚点回来。”
许音点头。
许临越回了学校。
不出意外,教室人都走光了,她正趴在桌上补觉。
但许临越知道,她没睡着。
“谢谢。”
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他弓腰,吻了吻她有些乱的黑发。
她身上一贯香,是很溺人的香。
辨不清到底是哪种香,十七岁最迷恋她时。
他多次与她侧身偶遇,曾疯了一般想找到那种香,来缓解深夜相思之苦。
可试了好几种,与她身上的味道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同。
直到那晚,吻遍她全身时,他才知道,她身上的香是独一无二。
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