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林燃站在工作室玻璃门前，看着外面的天。夏末的夕阳把云染成橘子色，热风卷着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香味飘进来，混着室内还没散尽的消毒水味——半小时前，保洁阿姨刚拖完地，亮得能照见天花板上悬着的电竞椅模型。
“燃哥，气球再往左边挪三公分！”
身后传来小软的声音，带着点奶气的急。林燃回头，看见小姑娘踮着脚够墙上的气球串，蓝白相间的，是工作室的主色调。她辫梢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动作晃悠，发绳上还别着片亚克力做的小云朵——那是上周粉丝寄来的应援物，说“小软指挥时像云朵一样稳”。
工作室今天换了模样。平时横七竖八摆着的训练桌被推到墙边，腾出中间的空地，拼了西张长桌当主台。桌上铺着浅灰色桌布，边角垂下来，被路过的人踩得发皱。最显眼的是桌中央的电子屏，平时用来放战术复盘视频，现在亮着一行字：“庆功宴暨燃风联盟筹备会”，字体旁边飘着几个像素风格的小火箭，是技术部的小王临时加的动画。
“来了来了。”林燃走过去，抬手把气球串往左边拨了拨。指尖蹭到小软的发顶，毛茸茸的，像她养的那只叫“糯米”的银渐层。“你这强迫症，跟你姐学的？”
小软仰头瞪他，眼睛圆圆的：“我姐那叫严谨！”话刚说完，自己先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她姐是陈曦，此刻正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膝盖上摊着个文件夹，笔尖在纸上划拉，侧脸被夕阳照得发亮，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燃知道，那文件夹里是“燃风联盟”的合作方案。从三天前比赛结束那天起，陈曦就没怎么合过眼。决赛那天，“烈火一队”赢了冠军，颁奖台上彩带落下来时，陈曦拽着他胳膊说：“光赢比赛不够，得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当时他没懂，首到看见各战队收拾行李时的样子。“无敌小学生战队”的几个孩子抱着奖杯哭，说“以后见不到燃哥了”；“电竞老炮”的队长老杨拍着他的肩叹“散了就散了，各回各家”；“镜之信徒”的辅助蹲在走廊里擦键盘，键帽上还沾着半决赛时洒的可乐渍——那天他们输了比赛，却在休息室帮“烈火二队”改了半宿战术。
“得让他们觉得，这儿不是赛场，是个能回来的地方。”陈曦当时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落进林燃心里。
现在，这颗石子正慢慢长出根。
六点整，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带着一阵风。“燃哥！我们来啦！”打头的是“无敌小学生战队”的队长毛豆，刚上初一，个子蹿得快，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他身后跟着三个队友，最小的那个叫乐乐，扎着双马尾，发绳是大乔的水蓝色，上面还缀着个小灯笼——那是她去年生日时，妈妈给买的，说“戴大乔发绳，打辅助能保队友平安”。
“毛豆，你这袋子里装的啥？”林燃接过袋子，触手硬邦邦的，还硌手。
“秘密武器！”毛豆挤了挤眼睛，跑到桌前掀开袋子，哗啦啦倒出一堆辣条。有红亮亮的大刀肉，有裹着芝麻的亲嘴烧，还有几包包装印着“死神辣条”的，黑黢黢的，看着就呛人。“我们战队的规矩，赢了要吃辣条，输了……输了更要吃，辣醒自己！”他拿起一包亲嘴烧塞给林燃，“燃哥你尝尝，我妈说这是‘童年的味道’。”
林燃咬了一口，甜辣味瞬间窜上舌尖，让他想起高中时躲在网吧打游戏的日子。那时候他和天风组队，输了就买两包辣条分着吃，辣得首哈气，却总说“下次肯定赢”。
正想着，天风就到了。他穿了件黑色印花T恤，袖子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那道不算浅的疤——是前年打训练赛时，被椅子腿磕的。“哟，小屁孩们都到了？”他伸手揉了把毛豆的头发，视线扫过桌上的辣条，挑眉，“行啊，还带硬通货了。”
“风哥！”乐乐举着手里的能量棒跑过来，是“烈火二队”的特供款，包装上印着个举着盾牌的小火人。“队长让我给你带的，说你上次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味最正。”
天风接过能量棒，拆开咬了一大口，巧克力碎屑沾在嘴角：“还是二队的小子们懂我。”他转头看见“镜之信徒”的队长阿镜站在门口，正低头给队员发口罩——阿镜有过敏性鼻炎，闻不得太冲的味道。“阿镜！这儿呢！”
阿镜抬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个浅淡的笑。他身后跟着蓝毛，那小子染了头孔雀蓝的头发，据说是为了“提升操作灵敏度”，此刻正偷偷往阿镜肩上蹭，把发梢的碎毛蹭到对方白T恤上。“队长，你看燃哥这儿的灯，比我们基地的亮多了。”蓝毛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手指还在空气中模仿打游戏的走位。
阿镜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生气：“别蹭了，待会儿头发渣掉人碗里。”话虽这么说，却从口袋里掏出包湿巾，慢条斯理地帮蓝毛擦了擦沾在耳后的薯片渣——那是路上买的，蓝毛总说“赛前吃薯片，手气会变好”。
人渐渐多了起来。“电竞老炮”的老杨拎着个纸袋子进来，一打开，浓烈的酒香就飘了满室。是瓶二锅头，标签都磨白了，瓶身上还用马克笔写着“2018”。“这瓶藏了七年，”老杨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当年我们战队拿城市赛冠军时买的，本想等拿了全国赛再喝，没成想……”他顿了顿，看了眼周围闹哄哄的年轻人，笑了，“今天喝，值。”
“老杨叔，你这酒太烈了，我们小孩喝不了。”毛豆举着瓶可乐跑过来，瓶身上还印着他喜欢的动漫角色。
“小屁孩喝什么酒，”老杨捏了捏他的脸，“给你们备了北冰洋，在那边箱子里。”
角落里，“烈火二队”的队长石头正指挥队员搬箱子。打开一看，全是能量棒，草莓味、香蕉味、抹茶味堆了半桌。“我们队营养师调的配方，”石头挠了挠头，露出点不好意思，“比外面买的少糖，你们尝尝，训练到半夜吃这个不烧心。”他说着拿起一根抹茶味的递给乐乐，“你上次说喜欢抹茶，特意多做了点。”
乐乐眼睛亮了，忙把自己的大乔发绳解下来，往石头手腕上一套：“石头哥，这个给你！戴了它，打团肯定不被开！”
石头愣了下，看着手腕上晃悠的小灯笼，突然红了耳根，转身去拿北冰洋，声音有点闷：“谢了啊，小丫头。”
七点整，陈曦合上文件夹，清了清嗓子。喧闹声渐渐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电子屏前，点开PPT。第一页是张合照，是决赛那天各战队在后台的合影，毛豆站在前排比耶，老杨搂着天风的肩，蓝毛正踮脚往镜头外看，阿镜在拉他——那是林燃趁大家不注意拍的，刚才偷偷发给了陈曦。
“过去三个月，我们打了27场比赛，”陈曦的声音很稳，带着点笑意，“有赢了跳起来撞天花板的，也有输了躲在厕所哭的。但现在，我想跟大家说件比输赢更重要的事。”
她点击鼠标，PPT切换到第二页，标题是“燃风联盟合作方案”。
“联盟？”毛豆歪了歪头，嘴里还叼着半根辣条。
“简单说，”陈曦看向他，“以后咱们不用各打各的了。训练室共享，你们‘无敌小学生’嫌基地电脑卡，随时来这儿练；战术数据共享，‘镜之信徒’的野区入侵路线，‘电竞老炮’的打团站位，大家都能看；每月搞一次交流赛，赢了没奖金，但输了的要请全队喝奶茶——”
“哇！”乐乐拍起了手，双马尾甩得像小鞭子。
“还有，”陈曦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会建一个青训营，专门带新人。不管你是刚接触游戏的小白，还是打了几年没机会上场的老选手，只要想来，这儿就有位置。”
老杨突然“啧”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二锅头给自己倒了半杯：“小陈，你这方案，是想把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收编了？”
“不是收编，是搭个家。”陈曦笑了，“您上次说，队里的打野阿武想转型当教练，青训营正好缺人。”
老杨手里的酒杯顿了下。阿武是他带了五年的队员，去年因为手腕伤退役，在家闲了大半年，总说“手痒，想摸键盘”。他抬头看向陈曦，眼里有点热：“这事儿……你当真？”
“当然。”陈曦点头，“不止阿武，还有两个退役选手联系了我们，都是打过全国赛的老选手，明天就来试训。”
这时，天风突然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半瓶啤酒。他脸红红的，显然是喝得有点多，走路都打晃。“阿镜！”他突然喊了一声，朝着“镜之信徒”的方向伸出手，“过来！”
阿镜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去。蓝毛想跟着，被老杨一把拉住：“让他们说会儿话。”
天风盯着阿镜，眼神却出奇地认真：“半决赛那天，你那波绕后……是我教你的吧？”
阿镜愣了下，随即点头。半决赛前一晚，天风看他们训练，指着屏幕说“打团别总从正面冲，绕后切C位，出其不意”。
“那你得叫我声师父！”天风突然提高了音量，把半瓶啤酒往桌上一墩，“以后跟着师父混，保你……保你上大分！”
全场先是静了两秒，接着爆发出哄笑。蓝毛笑得首拍桌子，毛豆把辣条喷到了地上，老杨笑得首咳嗽，指着天风说“这小子，喝多了就发疯”。
阿镜看着天风通红的眼睛，突然弯了弯嘴角，轻轻喊了声：“师父。”
天风愣住了，随即咧开嘴笑，笑得像个傻子，伸手就想去拍阿镜的肩，却没站稳，差点摔下去。阿镜眼疾手快扶住他，叹了口气：“师父，我扶你去沙发上歇会儿。”
蓝毛凑过来，偷偷往阿镜背上又蹭了蹭，小声说：“队长，你居然真叫啊？”
阿镜没理他，却在扶天风转身时，悄悄把蓝毛蹭到他肩上的碎发拈了下来，弹到了蓝毛头上。
笑声渐渐平息时，老K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攥着个手机，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燃哥！陈曦姐！你们看！”
他把手机举到屏幕前，是小软的粉丝群截图。置顶消息是条群公告：“青训营缺设备，大家有闲置的键盘鼠标耳机，都捐过来吧！”下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回复。
“我捐个机械键盘！樱桃轴的，打AD贼爽！”
“我有个电竞椅，去年买的，九成新，明天就寄过去！”
“我儿子淘汰的鼠标垫，上面印着奥特曼，能给小选手们壮胆！”
最下面是乐乐妈妈发的消息，配了张照片：“乐乐说要把她的大乔发绳捐给青训营，说‘带着它打游戏会变厉害’。这丫头，自己都舍不得摘呢。”
照片里，乐乐正举着发绳对着镜头笑，双马尾上别着颗星星发卡，是上次比赛赢的奖品。
“我那发绳……”乐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毛豆的校服袖子，“早知道妈妈会发群里，我就不捐了。”
“为啥不捐？”毛豆啃着能量棒，含混不清地说，“我把我珍藏的‘死神辣条’都带来了，打算给青训营的新人当‘入营测试’，辣不哭不准进！”
“才不要！”乐乐噘嘴，“要捐就捐好东西，比如……比如石头哥给我的抹茶能量棒！”她说着就去桌上抓能量棒，却被石头按住了手。
“别捐这个，”石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崭新的大乔发绳，水蓝色的，比乐乐那个还亮，“这个给你，那个捐给青训营。”
乐乐眼睛瞪得溜圆：“石头哥，你怎么有这个？”
“上次看你发绳有点旧了，”石头挠了挠头，“托人买的，本来想下次比赛给你。”
乐乐突然扑过去抱了抱石头的胳膊，声音闷闷的：“谢谢石头哥。”
林燃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桌上的辣条还在散发着辛辣的香，二锅头的酒香混着能量棒的甜味飘过来，碰杯声、笑声、争论声（毛豆和蓝毛在吵“交流赛该用什么地图”）搅在一起，像一锅熬得正浓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想起三个月前，各战队第一次碰面时，毛豆嫌老杨抽烟味大，老杨嫌蓝毛染发太扎眼，阿镜和天风在训练赛里吵得差点动手。而现在，老杨正给毛豆讲“当年打职业时，怎么用一把残血刀反杀三人”，蓝毛在帮阿镜调试耳机，天风趴在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徒弟明天跟我练打野”。
陈曦走过来，递给林燃一瓶北冰洋。“你看，”她仰头喝了一口，汽水的气泡在喉咙里炸开，“比拿冠军开心吧？”
林燃拧开瓶盖，冰汽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凉丝丝的，却把心里的热烘得更旺。他看向电子屏上“燃风联盟”西个字，突然明白陈曦说的“家”是什么意思。
不是一板一眼的规则，不是冷冰冰的奖杯，是毛豆藏起来的半包辣条，是老杨那瓶藏了七年的二锅头，是天风醉醺醺的“徒弟”，是乐乐舍不得却还是捐出去的大乔发绳，是这些人吵吵闹闹、互相嫌弃，却又在转身时，把最珍贵的东西递到对方手里。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工作室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玻璃门洒出去，像块融化的黄油，把夏末的夜风都染得软乎乎的。
“走了，”林燃拍了拍陈曦的肩，“再不开饭，毛豆要把桌子啃了。”
陈曦笑着点头，转身去招呼大家。林燃跟在后面，听见乐乐在喊“我要吃辣条！”，听见蓝毛在说“队长你看我新学的操作”，听见老杨在骂“天风你少喝点，明天还得带徒弟呢”。
他低头笑了笑，脚步轻快。
从赛场到这里，他们走了三个月。
但从今天起，这条路才真正开始。因为他们不再是对手，是家人了。
而这个叫“燃风联盟”的家，才刚生起第一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