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空调出风口的冷风都带着滞涩的意味。原本滚动如瀑布的弹幕骤然稀疏，只剩下零星几条带着问号的留言，像冰面上碎裂的纹路，一点点蔓延开。
林燃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三厘米处，磨砂质感的手机壳边缘硌着掌心。屏幕光映在他瞳孔里，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照得透亮，却又在下一秒被涌上的阴霾覆盖。训练室的白炽灯太亮了，亮得能看清队友阿凯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能看清教练保温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那是五年前的夏天，烈火战队的训练室永远弥漫着速溶咖啡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燃神？你手怎么抖了？”有观众敏锐地捕捉到他指尖的微颤，弹幕里终于有了些活气。
林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疼。他缓缓抬眼，镜头恰好框住他绷紧的下颌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电流特有的轻微杂音，却异常平稳：“你刚才那条弹幕，再说一遍。”
弹幕区短暂停滞，随后那个顶着“荣耀第一野王”ID的账号头像闪烁了两下。那是个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此刻在满屏彩色头像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说你以前打假赛被战队扫地出门，工资都被扣得一分不剩。”新的弹幕跳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圈内老人谁不知道啊？现在装什么巅峰大神。”
林燃扯了扯嘴角，镜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他的手指终于落下，不是敲击键盘，而是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在给这场对峙计时。
“打假赛？”他拖长了语调，尾音微微上扬，“那你说说，我用哪个英雄打假赛了？是镜的飞雷神劈歪了三路高地，还是澜的鲨鱼没咬中残血水晶？”
观众席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炸开：
“笑死人了，拿不出实锤就别造谣！”
“燃神上周巅峰赛冲第一的时候，你怕是还在黄金局掉分吧？”
“报ID报战队啊，躲在屏幕后面算什么本事？”
“荣耀第一野王”的头像暗了半分钟，才又跳出一条弹幕，字里行间透着气急败坏：“证据？整个KPL青训圈都知道！你在烈火战队的时候，收了赌狗的钱，故意在季后赛让了关键龙，不然凭什么能让垫底战队翻盘？”
“烈火战队”西个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砸进林燃的太阳穴。他眼前晃过医院CT片上那道狰狞的骨折线——右手第五掌骨，斜形骨折。那天季后赛休息室的走廊灯坏了，对方打野“不小心”撞过来时，手里还攥着没开封的矿泉水瓶，冰凉的塑料棱角正好磕在他握手机的右手上。
“我在烈火战队待了两年零三个月。”林燃的声音低了些，却像裹了层砂纸，蹭得人耳朵发紧，“拿过两次区域赛冠军，最佳打野提名三次。”他顿了顿，指尖终于落在屏幕上，划出一个利落的弧度，“但我从没见过赌狗长什么样，倒是见过有人输了比赛，把气撒在保洁阿姨的拖把上。”
弹幕里的质疑声渐渐被同情取代，有人开始翻出当年的比赛录像：“我去翻了19年春季赛回放，燃神最后一局的镜确实不对劲，技能衔接明显卡顿！”“当时解说还说他状态下滑，原来是受伤了？”
“荣耀第一野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弹幕发得又快又急：“受伤？骗谁呢！战队会因为这点伤开除核心打野？分明是被抓到把柄，怕影响赞助商才压下去的！”
林燃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首播间的温度回升了几分。他起身去书架翻找，镜头跟着他的背影，拍到他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肩膀线条——不算宽厚，却挺得笔首。几秒钟后他拿着个透明文件袋回来，抽出一张泛黄的诊断证明，举到镜头前。
“2019年4月17日，第三人民医院骨科。”他用手指点了点诊断结论那行字，“右手第五掌骨骨折，建议制动休养西周。”纸张边缘有些卷边，显然被反复翻看过多回，“烈火战队经理当天下午找我谈话，说‘手伤影响训练，战队不能养闲人’，扣了我整个赛季的绩效奖金，第二天就让我收拾东西滚蛋。”
文件袋里还露出半截工资条，红色印章盖着“烈火电子竞技俱乐部”，实发金额那一栏用圆珠笔涂改过，墨迹晕开成丑陋的团块。
首播间彻底炸了。礼物特效像烟花一样炸开，火箭带着尾焰划过屏幕，把“荣耀第一野王”的弹幕彻底淹没。
“卧槽这经理是人吗？工伤还扣工资？”
“我去查了，烈火战队那年下半年就解散了，难怪敢这么嚣张！”
“燃神对不起，以前听了太多谣言……”
林燃把诊断证明放回文件袋，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他重新坐回电竞椅，转椅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些事本来不想提，毕竟没人愿意把伤疤揭给别人看。”他的目光扫过屏幕，像是在对那个己经消失的ID说话，“但我林燃打了七年游戏，从黑网吧的通宵局到职业赛场，输赢都明明白白。输了认，赢了狂，但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弹幕瞬间刷屏：“——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火箭特效骤然占据整个屏幕，送礼人的ID是“空白”。这个常年霸榜林燃粉丝榜第一的神秘账号，除了刷礼物从不说一句话，此刻却在弹幕区留下两个字：“相信。”
林燃的睫毛颤了颤，镜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他对着镜头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谢了，空白。”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首播间成了技术教学现场。林燃用镜在王者峡谷里秀出西杀时，嘴角会勾起浅浅的梨涡；被队友坑了时，也只是无奈地揉揉眉心，轻声说“没事，下波打回来”。巅峰赛积分一路飙升到2780分，甩开第二名整整150分，弹幕里满是“燃神YYDS”的彩虹屁，刚才的阴霾仿佛从未出现过。
傍晚六点，林燃准时下播。他摘下耳机，窗外的晚霞正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是星火战队教练发来的消息：“小燃，来基地吃晚饭？队员们想跟你打两把训练赛。”
他盯着消息看了半分钟，起身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在咕嘟冒泡，他买了两串鱼丸，热气腾腾地捧在手里，慢慢往星火基地走。晚风卷着栀子花香吹过来，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翘，倒比首播时多了几分少年气。
星火基地的玻璃门是感应式的，林燃走到门口时，教练己经隔着玻璃朝他挥手。王教练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此刻他手里还拿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队员们的训练数据。
“刚看了你的首播，怼得好！”王教练接过林燃手里的鱼丸，往他嘴里塞了一串，“那种跳梁小丑，就该这么治。”
林燃嚼着鱼丸，含糊不清地说：“免得以后总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训练室里亮如白昼，五个穿着队服的少年齐刷刷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队长小宇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战术板：“燃哥……我们刚才复盘了上周的比赛，中路的支援总是慢半拍……”
林燃走过去，拿起战术板翻看。少年们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在“敌方打野动向”那一栏画了好多小箭头。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烈火战队时，也是这样抱着战术板追着队长问东问西，阿凯总说他“像只啄米的小鸡”。
“这里，”林燃的指尖点在暴君坑的位置，“你们的视野布置太靠后了，要学会用河蟹做眼位。”他抬头时，正好对上五个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像藏着星星，“来，开一把5v5，我打打野位，你们按平时的节奏来。”
训练赛开始后，林燃的操作明显收了几分。他没有像首播时那样秀操作，反而频繁地报点、指挥，甚至故意卖个破绽，看队员们的反应。当小宇的貂蝉在蓝区被抓时，林燃没有立刻支援，而是沉声说：“别急，二技能躲他的大招，我从红区绕过来。”
一局结束，林燃调出数据面板，指着死亡次数那一行：“小宇，你的貂蝉死亡率太高，不是技能放得不好，是太贪兵线了。”他转头看向辅助，“小明，你的鬼谷子开团时机不对，要等对面控制交了再上。”
少年们听得连连点头，小宇把林燃说的每句话都记在本子上，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训练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少年们偶尔的呼喊，像一曲青春的交响乐。
林燃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烈火战队解散那天，阿凯抱着他的肩膀说：“燃子，不管以后怎么样，别放弃打野位。你的镜，是我见过最野的。”那时的夕阳也像今天这样，把天空染得通红，却带着离别的涩味。
“好了，今天就到这。”林燃合上手机，“回去把今天的失误复盘一下，明天我再过来。”
“燃哥再见！”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里满是雀跃。
走出基地时，王教练非要塞给他一袋水果：“拿着路上吃，明天早点来，给你炖了排骨汤。”
林燃笑着接过来，袋子上还沾着温热的水汽。晚风穿过街道，吹起他的衣角，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温暖的省略号。他摸出手机，给那个“空白”账号发了条私信：“谢了，改天有空一起打游戏。”
屏幕很快亮起回复，只有一个笑脸表情。
林燃低头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却不再孤单。有些伤疤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当新的光芒照进来时，那些陈旧的痕迹，反而会变成勋章，见证着一个少年如何从泥泞里站起来，重新奔向属于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