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血樱下的清明

2025-08-24 2145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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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愿手染鲜血,怎奈恶人逼我处处杀戮!”

每当这句话自他齿间滚落,庭前那株老樱便簌簌抖下一阵绯红,像是替他哭,又像是替他笑。

江湖人都说,“刀魔”沈砚在雁荡山脚的小村里种花、钓鱼、教孩子写字,己整整十年。

黄昏,他卸下粗布衣衫,用井水冲去泥腥。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纵横的旧疤,像干涸的河床。

邻家的阿梨蹦来,递给他一枝沾露的山樱:“先生,给你!”

沈砚愣了愣,伸手接过,指腹却下意识着花瓣下并不存在的刀柄。

“谢谢。”他笑得温和,仿佛那双手只拿过笔与锄。

当夜,村口铁铺的火炉被人一脚踹翻。火星溅在夜空,像无数坠落的流萤。

来者黑甲黑马,腰悬鎏金牌——朝廷“缉恶司”。

为首者抱拳,却毫无敬意:“沈大人,哦不,沈魔头,十年了,该偿血债了。”

沈砚将阿梨护在身后,目光平静:“我己废功,只想老死此地。”

“那可由不得你。”黑甲卫抬手,火把照出他袖口纹的“萧”字。

沈砚认得——那是昔年死在他刀下的右相萧衡的族徽。

火把被抛向茅屋,火舌舔上窗棂。阿梨的哭声被夜风撕碎。

沈砚闭上眼,指节在袖中捏得泛青。

“我本不愿手染鲜血……”

刀出鞘时,月色仿佛被劈成两段。

他用的不是旧日名刀“断潮”,而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适才还靠在篱笆边,准备明日劈柴。

黑甲卫们笑他自不量力,可笑声很快变成血沫。

柴刀钝,却更狠,每一击都伴着骨裂。

沈砚像在劈柴,也像在劈开自己十年来的囚笼。

最后一刀,他削下马背首领的半幅面具,露出一张与萧衡七分相似的脸。

少年眼中恨火灼灼:“我父不过贪了十万赈银,你竟灭我满门!”

沈砚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一句:“若当年有人肯听我一句,便无今夜。”

他收刀,转身,踢开燃烧的门板,从火里抱出阿梨。

孩子额前焦了一缕发,却还活着。沈砚用袖子替她擦泪,却越擦越脏,血与灰混成污痕。

老樱在院中,被火烤得噼啪作响,花瓣纷纷扬扬,像一场迟到的雪。

沈砚抬头,忽觉那花色像极了当年萧府别院里,被鲜血染透的海棠。

火光照出远处一个青衫文士,腰悬竹箫,眉目温雅。

“沈兄,别来无恙?”

沈砚苦笑:“柳先生,你也来讨债?”

柳寒舟,昔年御史台执笔,曾与他并肩查案,却在他大开杀戒后黯然离去。

“我来,是为了让你不再杀。”柳寒舟递上一封折子,“十年前萧氏贪墨,你与我都握有证据,却被反咬一口。今夜之后,朝廷己决意重启旧案,还你清白。”

沈砚垂眸:“清白?我早己不清不白。”

柳寒舟望向满地尸骸,叹息:“那就让律法去杀,让刀归鞘,让你归乡。”

沈砚却摇头:“我若停手,他们仍会再来。萧氏余孽、江湖仇家、朝廷鹰犬……只要我还活着,就永无宁日。”

他蹲下身,用黑甲卫的衣角拭净柴刀,插回腰间。

“这一次,我要杀到无人敢来。”

三日后,缉恶司三百骑围村。

沈砚把阿梨托付给柳寒舟,自己提刀立于樱树下。

花瓣落尽,枝头只剩铁色枝桠。

他想起昔年师父说的话:

“刀者,凶器也;持刀者,护人亦或杀人,皆在一念。”

那一念,他己等了十年。

杀声如潮。沈砚的柴刀卷了刃,便夺敌人的剑;剑断了,便用指、用肘、用额。

血雾弥漫,残阳如碎镜。

首到最后一名黑甲卫倒下,沈砚才觉出疼——原来他早被长枪洞穿左肋。

他踉跄走到老樱下,靠着树干缓缓滑坐。

柳寒舟带着阿梨奔回,孩子哭喊“先生”。

沈砚抬手,想擦她的泪,却抬到一半便无力垂下。

“我本不愿手染鲜血……”他轻声重复,声音像风穿过破纸窗,“可若无人流血,恶人便永远昂首。”

阿梨把脸埋在他沾血的掌心:“先生是好人。”

沈砚笑了,眼角细纹里盛着夕阳。

“好人……也好,恶人也罢。阿梨,记住——”

他指向那株被血浸透的樱树,枝头竟绽出一粒新芽。

“若再有人逼你,不必学我。但若不得不拔刀,也别怕手染血。只要记得,刀口该向谁。”

最后一瓣迟到的樱花落在他唇边,像替他合眼。

多年后,阿梨长成了雁荡山最好的女先生。

她教书的地方,叫“清明塾”。塾前老樱亭亭如盖。

每年暮春,樱花开得最盛那日,她会带孩子们到树下,讲一个关于刀与花的故事。

故事结尾,她总说:

“那人说,他本不愿手染鲜血,怎奈恶人逼他处处杀戮。可我想,他更想说的是——

愿你们此生,不必拔刀,不必流血,只需像这株樱,年年开尽烂漫,岁岁不染尘埃。”

风过,花瓣如雨。

远处山路上,一个背着竹箱的青衫文士驻足聆听,箫声低回,似在应和。

无人看见,他腰间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刀身刻着一行小字:

“为清明故,可染血;为清明故,亦可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