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瓷砖棱角像野兽的獠牙,狠狠硌进南星的后腰。
天旋地转,视野里破碎的灯光和恶意扭曲的笑脸搅成一团混沌的旋涡。
坠落像一条被拉长的黑线,将她的意识撕成两半。
一半是身体在空气中失控地翻转,另一半是耳膜里反复回荡的尖笑。
那笑声像一把钝锯,来回切割着她最后的体面。
她徒劳地伸手,却只抓住几片被气流撕碎的惊呼,最后撞上楼梯转角平台。
“……啧,真晦气!躺这儿装什么死?”
刻薄尖锐的女声像锥子,刺破南星沉沦的黑暗。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李桂兰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
“妈……”南星喉咙干涩发紧,刚吐出一个字,就被粗暴地打断。
“别叫我妈!”李桂兰猛地俯身,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南星脸上。
“小贱蹄子!走路不长眼?摔成这样,医药费你出啊?耽误莉莉下午的钢琴课,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在南星缠着绷带的额角,那里还在一跳一跳地胀痛。
南星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后腰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张莉莉就站在病床的另一侧,穿着最新款的连衣裙。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得逞的快意。
“妈,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张莉莉声音软糯,上前一步挽住李桂兰的胳膊,目光落在南星身上时,却带着淬了毒的寒意。
“南星也是不小心嘛。不过……”她话锋一转,甜美的笑容里掺了冰。
“医生刚才说,她这腰伤挺重的,得躺好一阵子呢。家里那么多活儿谁来干呀……”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李桂兰的心窝子。
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得更高。
“听见没?废物点心!养你这么大,屁用没有,尽会花钱!医药费、误工费,还有莉莉的损失,你拿命赔啊?”
她越说越气,浑浊的眼睛里只有算计。
“我看你也别念那个破书了,趁早找个厂子打工还债是正经!省得再给家里惹祸!”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南星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上。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后腰的剧痛和这蚀骨的屈辱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拼了命地做家务、小心翼翼地讨好、忍受所有的苛待和欺凌,换来的永远只有谩骂和压榨?
而张莉莉,却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
张莉莉似乎很满意南星眼中翻涌的痛苦和绝望。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南星耳边吐气,带着胜利者施舍般的怜悯,又像是毒蛇吐信。
“南星,认清现实吧。野种就该待在野种该待的地方,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字字却淬着剧毒。
“你看,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收了你这个碍眼的垃圾呢。摔下去的时候,疼吗?那声音,啧,真清脆。”
南星的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躯壳。
她想尖叫,想撕烂张莉莉那张伪善的脸,想质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眉头微蹙地看向李桂兰。
“张南星的家属?这是初步检查结果和催费单。
CT显示腰椎第一、第二节有骨裂,软组织挫伤严重,需要立刻办理住院,进行详细检查和治疗。
另外,之前的欠费,请尽快去缴费处补齐,否则后续用药和治疗……”
“什么?!”李桂兰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她一把抢过单据,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哆嗦地指着上面的数字。
“这么多钱?!抢钱啊!不就是摔了一下吗?乡下娃子皮实得很,躺两天就好了!住什么院?用不着!我们这就走!”她说着,就要去扯南星身上的被子。
医生脸色沉了下来:“这位家属!伤者情况严重,骨裂需要固定静养,贸然移动可能导致二次损伤甚至瘫痪!这不是儿戏!”
“瘫痪?”李桂兰的动作顿了一下。
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声音尖利。
“那更不行了!瘫了我们家还得养她一辈子?不行!绝对不行!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没钱!一分都没有!要治让她自己想办法!”
她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单据扔回医生怀里,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南星。
那眼神不像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要死死远点,别赖在这儿讹人!晦气!”
她骂骂咧咧地拽起旁边还在看好戏的张莉莉,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上什么瘟疫。
门被“砰”地一声摔上,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医生看着她们的背影,又看看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死寂的少女,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也走了出去。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冰冷的“嘀嗒”声,像在倒数着南星生命的残值。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身体是碾碎的痛,心更是被凌迟成一片片。
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父母只当她是拖累,是垃圾,恨不能她立刻消失。
张莉莉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整个世界,一片冰冷死寂的荒原。
意识,在这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一点点沉沦、消散。
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向上浮起,脱离那具千疮百孔的躯壳。
所有的声音——仪器的嘀嗒、走廊的喧闹、甚至自己微弱的心跳——都迅速远去。
最终归于一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