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那半块玉佩,边缘磨得光滑,想来是被人常年攥在手里的。
刻着的“孟”字歪歪扭扭,倒像是初学写字的孩童刻的,与孟府书房里那些笔力遒劲的匾额全然不同。
“去查这玉佩的出处。”我把玉佩递给心腹,“还有,盯着沈知言的动静,不必惊动他。”
下人领命而去,我望着窗外的雨帘,忽然想起孟韫竹包袱里那块刻着古怪符号的玉佩。
那时只当是西域的寻常饰物,此刻想来,那符号的线条走势,竟与这“孟”字有几分微妙的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翌日清晨,去查玉佩的人回来禀报,说这玉佩的玉料来自西域于阗,去年曾有批同款玉料通过漕运送入江南,收货方正是沈知言的布庄。
“沈公子常去的那家玉器铺,掌柜说去年冬天见过个跛脚的西域人,拿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打磨。”
我让他继续查,自己则换了身便服,去了沈知言常去的那间玉器铺。
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见我盯着柜台里的玉佩看,便笑着搭话:“姑娘也喜欢这种素面玉佩?前几日还有位贵客来寻,说要找块刻着古怪符号的。”
“什么样的符号?”我漫不经心地拿起块玉佩,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
掌柜在柜台上比划着,那形状竟与孟韫竹那块分毫不差。
“说是西域的什么记号,我瞧着倒像是小孩子画的圈圈。”他忽然压低声音,“姑娘是沈公子的朋友?前几日他还来问,说有块刻着‘孟’字的玉佩找到了没有。”
从玉器铺出来,雨下得更密了。
我站在巷口,看着沈府的方向,忽然明白过来,那西域人手里的“孟”字玉佩,与孟韫竹那块刻着符号的玉佩,或许本是一对。
这时心腹匆匆赶来,手里拿着张纸:“姑娘,查到沈知言与边关将领的密信了。”纸上是临摹下来的字迹,内容隐晦,却处处透着勾结的痕迹。
“粮草己备妥,待秋风起,可按旧约行事”
“西域那边己打点好,只等信号”。
“旧约?”我盯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孟宰相战猝死之时,正是三年前的秋风时节。
第七日,边关传来急报,说查获一批私运的军械,上面刻着沈府布庄的记号。
我让人把密信与军械的消息合在一起,连夜送往京城,托人转交陛下的亲信太监。
第八日清晨,沈知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带着几个家丁往城外码头去。
我让人跟上,远远看见他与个穿着水师军服的人在船板上交谈,那人手里拿着个锦盒,正是前几日沈知言送给孟韫竹的那个装着猫儿眼宝石的盒子。
“原来如此。”我站在码头的茶肆里,看着沈知言把锦盒递给那水师将领,忽然懂了。
那猫儿眼宝石哪里是什么安神之物,分明是西域部落与水师约定的信物。
去年西域进贡的贡品清单里,就有颗一模一样的猫儿眼,说是部落首领赠予陛下的诚意之证。
傍晚时分,京城传来消息,说陛下看过密信与军械清单,龙颜大怒,己派禁军南下,查办沈知言一案。
“陛下说,三年前孟宰相猝死,原是沈知言私通敌国,泄露了军情。”
心腹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战死的西域人,是当年负责传递消息的细作,沈知言怕他泄露秘密,才杀人灭口。”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想起孟将军旧伤的形状。
那时只觉得与沈知言的月牙疤相似,此刻才惊觉,那根本就是同一处伤。
当年沈知言还是孟宰相的亲兵时,为救宰相被敌军砍伤,留下了那道月牙疤。
后来他因私藏军粮被逐,怀恨在心,竟勾结敌国,害死了自己的恩人。
第九日,禁军包围沈府时,我正在别院整理卷宗。
听下人说,沈知言的书房里搜出了与西域部落往来的全部书信,还有份名单,上面记着所有参与私通敌国的官员姓名,从边关将领到朝中侍郎,竟有二十余人。
“沈知言招了。”心腹拿着供词进来,声音里带着后怕,“他说当年被孟宰相逐出大峨后,就投了西域部落,答应帮他们打通中原的通道,条件是帮他报仇,三年前孟宰相猝死战死,就是他泄的密。”
我看着供词上的字迹,忽然想起孟韫竹那日在马车里喃喃的西域话。
或许她早就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说。
那块刻着符号的玉佩,想来是她无意中得到的,却不知那是沈知言与西域细作联络的信物。
很快,京城传来旨意,陛下命人彻查此案,所有牵连其中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诛九族。
“陛下说,孟将军忠君报国,却遭奸人所害,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我站在廊下,看着雨过天晴的天空,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真相大白于天下,可孟韫竹鬓角的碎发,她小臂上的浅疤,还有那块刻着古怪符号的玉佩,却像刻在我心里似的,挥之不去。
心腹进来禀报,说沈知言的布庄里搜出了大批军粮,正是三年前孟宰相猝死时,本该送到边关却失踪的那批。
“沈知言把军粮藏在布庄的地窖里,准备今年秋天送给西域部落。”
我忽然想起孟韫竹包袱里的军粮饼。
那些硬得像石头的东西,原来就是当年失踪的军粮。
她大概是在某处发现了这些,才会带着它们,或许是想找到真相,或许只是想留个念想。
我让人把那块刻着“孟”字的玉佩送到京城,托人转交给陛下。
附了张字条,只说这是沈知言勾结敌国的证据之一,并未提及孟韫竹。
有些事,让它埋在江南的雨里,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几日后,京城传来消息,说陛下看到玉佩,想起孟宰相生前曾提过,当年救过一个西域儿童,给过他块玉佩当信物,就让这孤儿自谋出路。
“陛下说,那战死的西域人,或许就是当年那个孤儿,被沈知言利用了。”
我望着院角的老槐树,忽然明白过来。
那对玉佩,原是孟将军给那个西域孤儿的信物,一半刻着“孟”字,一半刻着西域符号,代表着中原与西域的情谊,却没想到,这份情谊竟成了沈知言谋逆的工具。
这场风波最终以二十余族被诛告终,江南的水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
我站在别院的台阶上,看着漕运码头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只是再也看不见沈知言的布庄,也看不见那个跛脚的西域人。
后来,我托人给孟韫竹捎了封信,只说江南的事己了,让她安心在宫里住着。
没有提沈知言,没有提玉佩,更没有提那些与她隐约相关的碎片。
收到回信时,己是半月后。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她在宫里很好,多谢姐姐照顾,还说陛下最近常去翊坤宫,给她带了些西域的葡萄干,味道很像幼时吃过的。
我捏着信纸,忽然笑了。
或许她什么都知道,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南的水终于清了,而她鬓角的碎发,再也不会沾着江南的风雨了。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那个清晨,她坐在窗边梳头,阳光照在她发间,辫子上的流苏闪着光。
那时的她,像只温顺的雀儿,谁能想到,她翅膀下藏着的风,竟曾吹动过江南最深的暗流。
而如今,风停了,水静了,只剩下老槐树的叶子,在阳光下沙沙作响,像在诉说着那些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