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人那幅双面绣在御书房挂了三日，朝臣们路过时脚像被磁石吸住，总要挪不动步地多瞅几眼。
日光斜斜打在上面，凤凰的金羽便淌着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来。
夜里点上烛火，银蓝尾羽又浸了水似的，泛着幽幽的光。
连素来挑剔的太傅都忍不住咂嘴，赞了句鬼斧神工。
长令德批阅奏折的空档，我指着那绣品慢悠悠开口：“苏贵人这凤凰的眼尾绣得别致，倒像藏了点别的纹样。”
他抬眼扫了扫，笔尖没停：“皇后也喜欢？让她再绣一幅便是。”
“不必，”我指尖轻轻点在凤凰左翼，“臣妾想要这一幅的同款帕子，就用这阴阳丝绣只雀儿吧。”
苏贵人接了懿旨，第二日一早就把帕子送来了景仁宫。
青缎帕子上，雀儿正面是丹红羽冠，鲜亮得晃眼，翻过来，羽色却泛着墨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夜，翅尖用银线勾了圈细巧的云纹，细得几乎要看不清。
我慢悠悠叠好帕子塞进袖中，赏了她两匹杭绸。
看着她捧着料子退出去时，鬓角的茉莉换了朵新的，花瓣上还沾着点清晨的露水，颤巍巍的。
傍晚去翊坤宫，孟韫竹正趴在廊下的竹榻上描花样。
她出身书香门第，性子却纯得像碗刚滤过的清水，见我来了，忙不迭蹦起来行礼，腕间的银铃叮当作响，脆得像碎冰。
“皇后姐姐来得正好，你看我画的兔子好不好看？”她献宝似的举起画纸，上面的兔子歪歪扭扭，身子圆滚滚的。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软乎乎的：“比御花园的玉兔还灵动。”转头瞥见她案上摆着方未绣完的帕子，“这是苏贵人送你的？”
帕子上绣着并蒂莲，正面粉白，娇嫩得像刚绽开，背面却透着点诡异的暗紫，说不出的阴沉。
孟韫竹拿起帕子比划着，眼里闪着光：“是啊，她说这叫同心结，背面的紫线里掺了西域的矿物，夜里会发光呢。”
她兴冲冲地拉我到烛火下，把帕子翻到背面。
借着跳动的烛光，那暗紫丝线果然隐隐发亮，勾勒出的莲茎竟蜿蜒盘绕，细看之下，哪里是莲茎，分明是几道扭曲的符文！
我指尖猛地收紧，袖中的雀儿帕子硌得掌心生疼，像揣了块冰。
那符文我在镇国夫人留下的兵书里见过，是北狄用来诅咒敌国君主的裂魂咒。
传闻以阴丝绣成，贴身佩戴百日，便能让人心力衰竭，形同枯槁，最后像被抽干了精气的木偶。
孟韫竹还在笑，指着那些符文：“姐姐你看，这纹路像不像蚯蚓？苏贵人说这是江南的新绣法呢。”
“苏贵人她还说什么了？”我压着嗓子问，指尖凉得像浸了冰窖里的水。
“苏贵人说……”孟韫竹歪着头想了想，辫子梢的流苏晃来晃去，“她说这帕子要贴身放着才灵验，还让我劝陛下也用她绣的荷包。对了，她今日给林贵妃送了个扇坠，也是这种紫线绣的呢。”
我心头一沉，像坠了块石头。
苏贵人这是想一网打尽？
借着双面绣的绝技，把诅咒藏在绣品里，既不会被轻易发现，就算东窗事发，也能推说是不懂纹样的含义，装个无辜。
林贵妃骄纵，孟韫竹天真，怕是都被她蒙在鼓里，还当是什么好东西。
“韫竹，这帕子先给我收着。”我将莲帕仔细折好塞进袖中，语气尽量放缓，“夜里风大，你仔细着些，别乱戴外人送的东西。”
孟韫竹虽一脸不解，眼里满是疑惑，却还是乖乖点头：“听姐姐的。”
离开翊坤宫时，月己上中天，清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霜。
碎玉轩的灯还亮着，隐约能看见窗纸上苏贵人低头刺绣的影子，一针一线，动得很慢。
我摸出袖中那方雀儿帕子，借着月光翻到背面，那墨色翅尖的云纹里，果然也藏着同样的符文，只是更隐蔽些，像被云气遮了大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原来那日在大殿上，她献的凤凰绣品里，早就藏了这阴毒的咒术。
长令德日日对着那幅绣品，怕是己经受了影响。
就算我再不喜欢他，怨他凉薄，他好歹是一代明君，不能让他就这么英年早逝，毁在这种阴私伎俩上。
我转身往钟粹宫去。
林贵妃就算再跋扈，此刻也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宫里的扇坠，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
还有林贵妃深爱皇上。
钟粹宫的灯忽明忽暗，烛芯爆了个火星。
林贵妃正对着铜镜摘钗环，金钗碰在妆盒上，叮当作响。
见我进来，脸色一沉，语气带刺：“皇后深夜到访，难不成又要查本宫的不是？”
“贵妃看看这个。”我没心思跟她斗嘴，将莲帕扔在妆台上。
林贵妃瞥了眼帕子背面的符文，脸色变得惨白，猛地抓起桌上的扇坠扔在地上，声音都发颤：“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的反应倒比我想的快，想来她父兄常年与北狄交战，对这种诅咒符文并不陌生，怕是战场上见过不少。
“苏绾给你的扇坠，绣的是同一种纹样。”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贵妃是想看着陛下出事，还是跟我联手，把这毒妇揪出来？”
林贵妃攥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指节都泛了白，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化为狠厉，咬牙道：“她想借我的手咒杀陛下？好，好得很！你想怎么做，本宫都配合！”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上，“啪嗒啪嗒”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透着股阴森。
我望着碎玉轩的方向，袖中的雀儿帕子仿佛在发烫，灼得皮肤生疼。
苏绾以为自己藏得隐秘，却不知她的针脚再细，也缝不住人心的鬼祟。
这宫里的刀枪，原来不止明晃晃的利刃，还有藏在锦绣里的毒针，杀人于无形。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孟韫竹的天真，会毫无防备地把帕子给我看，更没算到，我见过北狄最阴毒的咒术，认得这裂魂符文。
明日早朝，或许该让礼部的老尚书，再好好看看这巧夺天工的双面绣了。
那老头研究古纹样一辈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定能看出些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