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虫小技?”她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妆台上,“能让陛下当众破格封才人,这手艺就比你我都金贵。”
扶云见她动了真怒,忙跪下道:“娘娘息怒,那苏才人初来乍到,不懂宫里的规矩,若是犯了错……”
“犯了错?”林贵妃打断她,指尖划过妆台上的螺钿梳,“本宫偏要让她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碎玉轩挨着冷宫,夜里风大得能吹开窗户,你说,要是走水了,会不会有人查?”
扶云浑身一颤,磕着头道:“娘娘,放火是大罪,若是被陛下知道……”
“知道又如何?”林贵妃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碎玉轩的方向,那里刚升起一缕炊烟。
“一个没根没底的绣娘,死了就死了,陛下顶多惋惜两句,难不成还会为了她动本宫不成?”
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个锦袋,倒出几粒朱红色的药丸。
“这是家父从西域换来的牵机引,无色无味,混在茶水里,不出三日,就能让人手筋脚筋慢慢烂掉,最后像摊烂泥似的死了,查也查不出毒来。”
扶云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娘娘不可啊!苏才人若是死得蹊跷,皇后娘娘定会彻查,到时候……”
“皇后?”林贵妃嗤笑,“她如今自顾不暇,礼部那帮人天天盯着她练刀枪的事,她哪有功夫管别人的死活。”
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说陛下翻了苏才人的牌子。
林贵妃手里的药丸一下掉在地上,滚到扶云脚边。
她猛地转身,镜中的自己脸色煞白,“去,把那碗莲子羹截下来,就说本宫闻着香,想尝尝鲜。”
扶云捡起药丸揣进袖中,应声要走,却被林贵妃叫住。
“等等,换个法子,你去御膳房,让他们给碎玉轩送一碟玉兰酥。记住,要最甜的那种。”
扶云愣了愣,随即明白了。
苏绾是江南人,爱吃甜,可她前日进殿时,鬓角的头饰沾了点玉兰花粉,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对玉兰过敏。
碎玉轩里,苏绾正坐在窗边绣一方帕子。
她带来的绣架是竹制的,边角磨得发亮,上面绷着块素白的绫罗,己经绣出半朵含苞的玉兰。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见扶云端着食盒进来,慌忙起身行礼。
“苏才人不必多礼,”扶云笑得眉眼弯弯,打开食盒取出碟玉兰酥,“这是贵妃娘娘特意让御膳房做的,说才人刚入宫,定是想念家乡的味道。”
苏绾的目光落在酥点上,鼻尖微微发痒,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帕角的丝线被她扯得发紧。
“劳烦贵妃娘娘挂心,只是……民女自幼对玉兰花过敏,实在无福消受。”
扶云脸上的笑僵了僵,又很快化开:“原来是这样,是奴婢考虑不周了。那才人好生歇着,奴婢这就回去复命。”
她转身往外走,心里暗骂苏绾不识抬举,却没看见苏绾望着她背影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方才扶云打开食盒的瞬间,她分明闻到了玉兰花独有的清香,那味道让她喉头发紧。
三年前在江南,她就是误食了掺了玉兰花粉的糕点,差点没喘过气来。
夜里,苏绾坐在灯下,将白天绣了一半的玉兰帕子收进木匣,又从匣底翻出块黑色的缎子。
她挑了根银线,在缎子背面绣起来,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她却绣得极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钟粹宫里,林贵妃正对着空了的食盒发脾气。
“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她将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簪头的宝石裂成两半,“明日起,断了碎玉轩的份例,我看她那双手还能不能拿得住绣针!”
扶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
三日后,苏绾凭着一方黑缎绣的月下独酌图再次得了赏。
缎子正面是李白举杯邀月,背面竟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字迹娟秀却带着风骨,针脚藏在墨色丝线里,不细看竟以为是墨写的。
长令德拿着绣品,在御花园里赏了半晌,转头对身边的内侍说:“苏才人手艺卓绝,封为贵人,封为赏她云锦十匹,再把朕书房里那套银针送过去。”
苏贵人喜极而泣,赶忙谢恩。
消息传到钟粹宫时,林贵妃正在试新做的凤仙花胭脂,闻言手一抖,胭脂膏子蹭到了脸颊上,像抹了道血痕。
“这才几天,就封了贵人!陛下还赐她云锦、银针?”她猛地将胭脂盒扫到地上,“一个贱人也配用这些?扶云,去,把那套银针给本宫截下来!”
扶云刚要应声,却见殿外跑进个小太监,气喘吁吁道:“娘娘,不好了,苏贵人……苏贵人在御花园里给皇后娘娘绣护膝,陛下也在旁边看着呢!”
林贵妃眼前一黑,扶着妆台才站稳。
她最恨的就是我和陛下亲近,如今苏绾竟借着绣活凑到了跟前,这是要踩着她往上爬?
“备轿,去御花园。”她咬着牙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来也浑然不觉。
御花园的暖亭里,我正看着苏绾绣护膝。
她用的是盘金绣,金线在藏青色缎子上盘出虎头的纹样,威风凛凛。
长令德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苏绾的手上。
“贵人这虎头绣得有精神,”我笑着说,“比尚衣局那些千篇一律的样子鲜活多了。”
苏绾腼腆地笑了笑,刚要说话,就见林贵妃带着一群宫女气势汹汹地走来,鬓边的金步摇晃得人眼晕。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她屈膝行礼,目光却像刀子似的刮过苏绾手里的护膝,“不知苏贵人这护膝,是给皇后娘娘绣的?”
“回贵妃娘娘,是。”苏绾放下绣绷,站起身行礼。
林贵妃走到她面前,忽然抬手拂过护膝上的虎头,指尖猛地用力,将一根金线扯了下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手滑了。”她笑得假惺惺的,“不过苏贵人手艺好,想必很快就能补好。”
苏绾看着断了的金线,眉头微蹙,却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针线,打算重新绣上。
长令德合上书,淡淡道:“贵妃若是手滑,就回去歇着,别在这儿添乱。”
林贵妃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眼眶一红,委屈道:“陛下,臣妾只是想看看苏才人的手艺,并无他意……”
“有没有意,你自己清楚。”我打断她,拿起护膝放在桌上,“这护膝是给北境战士准备的,苏贵人一片心意,你扯断金线,是想让战士们在寒风里冻着吗?”
林贵妃没想到我会当众驳她的面子,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顶嘴,只能咬着唇道:“臣妾知错了。”
长令德挥了挥手:“知错就回去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钟粹宫。”
林贵妃咬着牙行了礼,转身时,狠狠瞪了苏绾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连暖亭里的阳光都仿佛冷了几分。
苏绾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拿起金线继续绣。
阳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虽有薄茧,却灵巧得很,金线在她指间翻飞,很快就补好了断掉的地方,比原来还要精致几分。
“别怕。”我轻声道,“在这宫里,手艺就是底气,只要你守得住本心,谁也动不了你。”
苏绾抬起头,眼里闪着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暖亭外的花瓣被风吹落,飘在苏绾的绣绷上,她随手拈起,绣在了虎头的眼睛旁边,像颗晶莹的泪。
长令德看着那朵花,忽然笑了:“这倒是别出心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