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向一旁的孟韫竹，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贵妃也受惊了。朕听说你喜欢首饰，又爱下棋，特意让人备了些。”说着，内侍又呈上两个盒子。
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珠钗环佩，赤金的，点翠的，镶宝石的，流光溢彩，晃得人眼晕。
另一个盒子打开，是副紫檀木的棋盘，棋盘上的格子雕得极细，棋子是用和田玉和墨玉做的，白的像凝脂，黑的像点漆，一看就价值不菲。
孟韫竹笑着谢了恩，眼神在那盒首饰上扫了扫，没什么特别的喜色，反倒盯着那棋盘看了半晌，手指轻轻碰了碰棋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翌日，孟韫竹又溜到景仁宫。
她没带别的，就抱着那副紫檀木棋盘，用布盖着，像抱着什么宝贝。
“姐姐，你看我做了什么。”她把棋盘放在案上，掀开布，那棋盘被她改得面目全非。
棋盘的边角被打磨得锋利，像刀刃一样，闪着光。
棋盘底下安了几个暗格，她用指尖按了按某个格子，“唰”地一声，几柄寸许长的飞刀弹了出来，寒光闪闪，映着她的脸。
“你看，”她得意地笑着，拿起一把飞刀在手里转了转，刀柄被磨得光滑，“这样藏飞刀是不是超方便？下次再遇到刺客，我就能派上用场了，不用再扔葡萄了。”
她又按了个机关，棋盘侧面弹出个小抽屉，里面放着几枚银针，针尖淬了些深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药还是毒。
“这个能射人，比箭方便。”她拿起一枚银针，往墙上扔去，针尾“笃”地扎在木头上，颤了颤。
我看着那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棋盘，又看了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终是无奈地笑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蹭过她发间的步摇，叮当地响。
“你啊。”我摇摇头，心里却觉得，这样的孟韫竹，比宫里任何珠宝都要鲜活。
她不像我，总被皇后的身份捆着，她活得热烈，活得张扬，像枝带刺的红玫瑰，不管不顾地开。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棋盘上的飞刀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孟韫竹拿起一把飞刀，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冲我眨了眨眼：“姐姐，我们要不要试试这个？就像练剑法那样，你扔我接……”
“别闹。”我夺过她手里的飞刀，放回暗格里，“小心伤了自己。”
她撇撇嘴，却没再坚持，只是趴在案上，手指拨弄着那些银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连那几缕碎发都变得软软的。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宫墙虽高，但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或许也不算太糟。
就像此刻案上的茶，初尝是苦的，回味却有淡淡的甘。
孟韫竹又拿起那本《江湖秘闻》，翻到鸳鸯剑法那页，用手指点着图谱：“姐姐，其实这个真的很厉害，我们偷偷练练嘛，就一次……”
我看着她眼里的星子道：“这样吧，这个确实不能练，但我可以教你比这个更厉害的。”
“比鸳鸯剑法更厉害？”孟韫竹眼睛倏地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猛地从案上首起身，连额前的碎发都跟着晃，“是什么？是像镇国夫人那样的枪法吗？还是……”
我笑着摇头，从书架上抽出一卷泛黄的绢册，展开时，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小人，有的蹲在屋顶，有的贴在墙角，姿态各异，旁边还注着蝇头小字。
“不是兵器，是这个。”
孟韫竹凑过来，手指点着一个翻墙的小人：“这是……翻墙？”
“是潜行术。”我指着绢册上的注解，“你看，这上面记着怎么借物藏身，怎么踏叶无声，若是练好了，往后再想溜进我宫里，或是应付些突发状况，都用得上。”
她眨了眨眼，忽然明白过来，嘴角弯得像月牙：“就是说，能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
“差不多。”我指尖划过一个贴墙而立的小人，“你身法本就灵活，学这个不难。而且这法子不用与人硬碰硬，更适合防身。”
孟韫竹立刻把《江湖秘闻》推到一边，抢过那卷绢册，翻得哗哗响：“那我们现在就练？从哪开始？”
“急什么。”我按住她的手，“这潜行术讲究的是气沉丹田，先得练吐纳。来，跟着我做。”
我让她盘膝坐下，自己也坐到对面，缓声道：“吸气时，要像闻花香一样轻，让气顺着喉咙往下走，沉到肚脐眼下。”
她学得认真，吸气时鼓起腮帮子，像只受惊的河豚，惹得我忍不住笑。
“不是这样，”我伸手轻轻按在她小腹上，“感受这里发力，慢慢吸。”
指尖触到她衣料下的温热，她身子微微一僵，脸颊泛起薄红，却没躲开，只是乖乖跟着我的话，慢慢调整呼吸。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沉静。
练了半个时辰吐纳，她额角渗了层细汗，却越练越精神。
“姐姐，接下来呢？是不是可以学翻墙了？”
“先学走路。”我拉着她走到殿外的回廊下，“你看这青石板，要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尖先落地，再慢慢放脚跟，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我示范着走了几步，裙摆扫过地面，果然悄无声息。
孟韫竹跟着学，刚迈出脚，“咚”的一声，鞋跟磕在石板上，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响。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放轻了力道，却差点崴了脚，踉跄着往我身上靠。
我伸手扶住她，闻到她发间的熏香混着淡淡的汗味，竟不觉得难闻。
“慢慢来。”我松开手时，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腕，像触到一片温热的玉，“心里别慌，想着脚下的路。”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时，果然轻了许多。
虽然偶尔还是会发出细微的声响，但比起刚开始，己经好了太多。
练到日头偏西，孟韫竹己经能在回廊上走个来回，几乎听不到声音了。
她兴奋地跑到我面前，踮着脚转了个圈：“姐姐你听，是不是没声了？”
我刚要夸她，就见银环端着点心过来，脚步匆匆，差点撞在她身上。
孟韫竹反应极快，身子一拧，像片叶子似的贴到廊柱后，竟真的没发出半点动静。
银环放下点心，西处看了看：“咦，贵妃娘娘呢？刚还在这儿……”
孟韫竹从柱后跳出来，吓得银环手里的托盘差点掉了。
“在这儿呢！”她笑得得意，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我无奈地摇摇头，拉着她进殿：“别吓着人。”
她却不管，拿起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潜行术真好玩，比练剑有意思多了。”
我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忽然想起刚入宫时，她也是这样，对什么都好奇，眼里总闪着光，只是后来被宫规磨得收敛了些。
如今重新拾起这份鲜活，倒像是把蒙尘的珍珠擦净了，愈发亮眼。
孟韫竹吃完点心，又拿起那卷绢册，指着一个躲在树后的小人：“明日我们去御花园练这个好不好？那里树多，正好藏身。”
“好。”我应着，看她把绢册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袖中。
夕阳斜斜地照进殿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砖上，像一幅淡淡的画。
孟韫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往我手里一塞：“给你的。”
是颗用红绳串着的葡萄籽，圆润。
“这是……”
“那日扔葡萄没帮上忙，”她挠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留给你，下次若遇着事，说不定能当暗器用。”
我捏着那颗葡萄籽，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心里却暖烘烘的。
“好，我收着。”我把葡萄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抬头时，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譬如盛着整个星空。
或许往后的日子，会变得舒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