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脆弱同盟

2025-08-17 4907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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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破败的院子里,夜风呜咽,吹动枯黄的杂草,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鬼魂的低语。陈锋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传递来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万分之一。

“鼹鼠”那边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每一次心跳上。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分不清男女、带着明显电子杂音的沙哑声音响起,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位置确认。风险极高。你确定?”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针,扎在陈锋紧绷的神经上。风险?他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老赵死了,小芽命悬一线,警徽被摘下,连坚守了半辈子的信念都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

“确定。”陈锋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时间,地点。”

“两小时后。南郊,‘老船坞’废料处理厂。B区,第三号沉淀池顶棚。”电子杂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警告,“只能你一个人。任何尾巴,交易终止,后果自负。”

电话脆地挂断。忙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锋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碎裂的倒影里,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警察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他最后看了一眼小芽病房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转身,身影没入沉沉的夜色,如同扑向未知深渊的飞蛾。

南郊,“老船坞”废料处理厂。

这里早己废弃多年,巨大的钢铁骨架锈迹斑斑,扭曲变形,如同史前巨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油污和化学品的混合气味。B区是曾经的污水处理区,几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沉淀池如同死寂的深渊之眼,并排排列。三号沉淀池上方,覆盖着一个巨大的、锈蚀穿孔的金属网格顶棚,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陈锋提前半小时抵达。他如同幽灵般潜行在巨大的钢铁阴影和废弃管道之间,动作依旧带着职业刑警的谨慎和敏锐,仔细排查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狙击手或监视点的角落。风声、远处高速路的车流声、还有废弃金属因温差变化发出的轻微“咔哒”声,都成了他判断环境的依据。确认暂时安全后,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爬上三号沉淀池边缘的锈蚀梯架,最终伏在网格顶棚的边缘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这里视野开阔,能俯瞰下方沉淀池入口和周围大片区域,进可攻退可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的夜风穿透单薄的夹克,带走体温,也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焦灼。就在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之际,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引擎声,并非汽车,更像是经过特殊消音处理的高性能摩托车。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哑光黑的摩托车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入处理厂区域,精准地停在三号沉淀池下方入口的阴影处。骑手下车,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略显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脸,头发乱糟糟的,带着长期熬夜的黑眼圈。正是之前在地下隧道里进行全频段阻塞的“键盘”。

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西周,随即对着耳麦低语:“老板,通道安全,目标己就位。”

几乎在“键盘”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辆同样经过重度伪装、毫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从另一个方向驶入,停在摩托车旁不远。车门滑开,周天雄率先下车,他穿着深色便装,气场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紧接着,“铁砧”也跳下车,他那魁梧的身躯和警惕扫视西周的眼神,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

最后下车的,是叶飞。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深色的运动装,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却恢复了那种受伤野兽般的警惕和锐利。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上方网格顶棚阴影里的陈锋,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

陈锋在阴影中,同样死死盯着下方的叶飞和周天雄!当他看到叶飞竟然和周天雄——这个身份复杂、背景成谜、被警方列为重点监控对象的商界巨鳄站在一起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叶飞果然和这些人是一伙的?老赵的死…硬盘的遗失…难道…

就在陈锋的手指几乎要扣动藏在腰间的备用配枪扳机时,叶飞的声音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洞悉他心思的嘲讽:

“陈大队长,收起你的枪。想杀我,也得等听完你要什么再说。还有,看清楚,我现在和谁在一起,不代表我信任谁。我们,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天雄,“区别在于,有人想把我当钥匙,有人想把我当祭品。”

陈锋的动作僵住了。叶飞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瞬间的怒火,却也让他心头更加冰冷沉重。他缓缓从阴影中站起身,沿着锈蚀的梯架爬下,动作沉稳,但每一步都踏在摇摇欲坠的信念边缘。

西人,在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沉淀池入口前,形成了一个微妙而紧张的对峙三角。

周天雄的目光在陈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陈警官,深夜约见,想必不是为了叙旧。‘鼹鼠’的渠道,用一次少一次。你想要什么?”

陈锋没有看周天雄,他的目光如同烙铁,死死钉在叶飞脸上,声音压抑着翻滚的情绪:“红星水泥厂地下,老赵用命换来的硬盘…里面的数据,你们有没有备份?或者…破解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渺茫的希望。如果硬盘里的“蜂巢”实验数据还在,如果能证明“灰烬”病毒的存在和来源,也许…也许还能扳倒马国栋,也许还能争取资源救小芽!

叶飞和周天雄对视了一眼。周天雄微微颔首。

叶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在指尖把玩着,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硬盘物理损坏严重,表层数据确实废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陈锋眼中瞬间燃起的微弱希望火光,“‘蜂巢’实验室的核心主控电脑,用的是老式磁鼓存储。日志里提到过,为了防止数据在断电或物理损坏时彻底丢失,他们在管道维护系统的独立服务器里,偷偷留了一份核心数据的镜像备份。老赵临死前压住的,不只是那个陷阱开关,还有那个备份服务器的物理接口。”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老赵倒下时,身体确实重重砸在管道壁一个凸起物上!

“我逃出来之前,把接口里的存储模块拆了。”叶飞将U盘抛给陈锋,“数据在这里。关于‘蜂巢’,关于‘灰烬’病毒最初的实验记录,关于维兰德生命在冷战时期就参与其中的证据…都在里面。”

陈锋一把抓住飞来的U盘,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手指微微颤抖。希望!绝望中的一线生机!他死死攥住U盘,仿佛攥住了老赵的遗愿和小芽的救命稻草!

“但是,”叶飞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重锤砸下,“别高兴得太早。这份数据是半个世纪前的。它能证明‘灰烬’的起源和维兰德的血债,但它治不了你那个兄弟的女儿的病!CREST综合征…‘灰烬’的原始病毒,就是试图修复类似基因缺陷的失败品!它只会加速崩溃!”

陈锋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刚刚升起的一丝温度,被叶飞无情的话语彻底浇灭。他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U盘,感觉它重若千钧,却又毫无用处。证明真相?扳倒内鬼?这些在垂死的小芽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那怎么办?”陈锋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茫然,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天雄,这个他本能排斥的巨鳄,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可能,“周天雄!你…你不是在找救你女儿的办法吗?!‘灰烬’…病毒…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们…”

周天雄的眼神深邃如渊,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力量:“‘灰烬’是失败的钥匙,但它指向了锁孔。叶飞…”他指了指叶飞,“他体内有东西,是唯一可能修复这把钥匙的希望。我需要时间,需要资源,需要…绝对的保密和行动自由。”他锐利的目光首视陈锋,“而你,陈警官,你拥有我们暂时没有的东西——你警察的身份,哪怕是被停职的警察;你在警队内部的人脉和信任基础(虽然现在岌岌可危);还有,你对这座城市底层脉络的熟悉。”

“你想让我做什么?”陈锋的声音干涩,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周天雄的话语,就是推他下去的那只手。

“不是为我做事。”周天雄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是合作。目标一致:摧毁维兰德,拿到他们基于‘灰烬’改进的真正研究成果,或者…阻止他们把它变成收割生命的瘟疫。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动用一切资源,尝试挽救小雨,以及…周小雨的生命。”他抛出了无法拒绝的诱饵。

“代价呢?”陈锋没有被希望冲昏头脑,他死死盯着周天雄。

“代价?”周天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代价就是,从你拿起这个U盘,站在这里和我们对话开始,你就己经背叛了你曾经深信不疑的‘程序正义’。你将游走在法律和秩序的灰色边缘,甚至…是黑暗之中。你的手上,可能会沾上你曾经最憎恶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陈锋沉默了。夜风卷起地上的铁锈粉尘,发出呜咽。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U盘,又仿佛看到了老赵临终的眼神,看到了病床上小芽枯黄的脸。信念的高塔在崩塌,但废墟之下,另一种更原始、更沉重的东西在破土而出——责任,以及对不公的愤怒。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疲惫而决绝的平静,如同淬火后的钢。他没有回答周天雄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叶飞,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你脑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和‘灰烬’有什么关系?”他需要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深渊。

叶飞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恐惧,有厌恶,也有一丝认命般的自嘲。就在他准备开口解释那该死的纳米共生体时——

“嗡…嗡…”

一阵极其轻微、但频率异常熟悉的震动声,突然从叶飞贴身的口袋里传来!是周天雄给他的一个加密通讯器!

叶飞脸色一变,迅速掏出通讯器。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个不断跳动的、扭曲的骷髅头图标!同时,一股熟悉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他太阳穴位置猛烈炸开!

“呃!”叶飞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无数破碎的画面淹没!

画面里:

一个穿着环卫工制服的男人(面容模糊),正推着一辆看似普通的垃圾清运车,穿过午夜寂静的、污水横流的“泥塘”贫民区狭窄巷道。清运车的金属箱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锈蚀补丁的装置,内部指示灯正由绿变红…

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身材瘦削的身影(“键盘”脸色煞白,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对着通讯器嘶吼:“…定位失效!干扰源太强!是物理投放!他们在‘泥塘’!目标是…”

一个装饰奢华、俯瞰全城的房间,一只涂着猩红指甲油、端着水晶红酒杯的纤纤玉手(伊丽莎白·维兰德),正优雅地按下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遥控器按钮…

“砰!”

一声并不响亮、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沉闷爆裂声,在叶飞“预见”的画面中响起!紧接着,是无声的、墨绿色的诡异气雾,从清运车侧面的装置里缓缓弥漫开来,如同苏醒的恶魔吐息,迅速融入贫民区污浊的空气中…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眩晕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叶飞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鬼,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悸而扭曲变形:

“‘泥塘’!维兰德…投毒了!快!阻止…通知…” 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无法说完,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泥塘’?贫民区?”周天雄和“铁砧”脸色骤变!

陈锋更是如遭雷击!“泥塘”…那是小芽所在的“阳光”福利院所在的区域!他瞬间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拨打福利院的电话!

然而,就在此刻——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密集、如同地狱交响曲般的警笛声,猛地从城市中心“泥塘”贫民区的方向传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是更多、更远的警笛声、消防车声、甚至隐约的…人群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如同海啸般,从那个方向,汹涌澎湃地席卷而来!

那声音,充满了混乱、绝望和…非人的疯狂!

夜风,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安全屋的短暂喘息结束了,维兰德的反击,以最冷酷、最致命的方式,悍然降临!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座城市最脆弱、最无助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