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科研部最深处的无菌分析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一向以绝对冰冷理性著称的墨算，那万年冰封、如同精密仪器般精准运作的思维核心，此刻，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扰动”。
这丝扰动，在人类的情感光谱上，或许可以被称为——疑问。
他支撑着下巴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镜片后，那双始终如无波古井、纯粹用于观察与计算的眸子，第一次映照出某种…逻辑链条断裂的茫然。
“逻辑校验…通过。能量结构…符合预期。材料参数…均在阈值内…”
他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像在复述一份无可辩驳的报告，但结尾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个并非结论的短句：“…解析进程…卡死。无法复现核心场域。”
整整一个月。
他将李杉斯那个看似粗陋的圆柱体拆解、扫描、建模、分析…进行了高达一千三百二十七次的全流程推演和物理重构实验。
每一个原子级的排列，每一道紫色能量的流转路径，都被他的【科理穹枢】拆解得清清楚楚。
理论上，他应该己经掌握了这件造物的全部奥秘，甚至能迭代出更优版本。
但现实是，无论他如何精确地复刻每一个物理参数，组装出来的复制品，永远只是一堆闪烁着紫光的、毫无超凡效能的精密垃圾。核心的“精神力场域转化与放大”机制，如同被锁死在原初造物中的幽灵密码，拒绝被他的逻辑之网捕获。
如果墨算那被【超维智核】极致压制的情绪模块还能产生一点属于“人”的波动，如果他偶尔也会像凡人一样刷刷短视频…那么此刻，他那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里，反复回荡的、最接近“困惑”的指令流，其外在表现大概会浓缩成一句魔性洗脑的——
“‘Tell me why~~~~~ Why baby why?!’”
这无解的悖论，第一次让这台“人形超算”，陷入了一种非逻辑、非数据的…纯粹停滞。
在一番烧脑的运算后，他终于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那家伙本人。
“嘟——”
电话接通得还挺快。李杉斯那带着点戏谑的懒散声音立刻从听筒里飘了出来：
“Bruh~ 瞧瞧这是谁？咱们的‘薯条’首席研究员大人啊？”他故意把“首席”拖长了音，带着调侃，
“咋样啊，折腾一个月，那‘小饼干’研究出点儿啥门道没？”
墨算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念实验报告：“告诉我为什么。解析无误，物理参数完全复刻，但核心场域始终无法……”
“停停停！”
李杉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骨头摩擦的话筒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玩味的“Heh~”。“墨研究员啊，搞研究这活儿呢，有时候吧，光靠你那堆数据可不够看。”
他顿了顿，语气里那股子懒洋洋的调调没变，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看透一切的调侃，又像是一点提示：
“你得有点儿‘决心’，懂不？哪怕就那么一丢丢。”他咂了下嘴，仿佛在品尝这个词的滋味，“意思就是，得‘唯心’那么一下下，别老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似的在那儿转悠。”
李杉斯的声音带着点骨头摩擦特有的轻响，最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像是总结，又像是提醒：
“你得先记着自己是个人，然后才是研究员。Bruh~”
墨算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话，颅内的超维智核高速运转，却无法在逻辑链条中精准定位“唯心”和“决心”这两个模糊变量的坐标。它们像两行无法编译的乱码，悬浮在绝对理性的思维空间里。
但……对于科学真理的执着热忱，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对同为“造物者”的李杉斯本能般的信任，在他精密如仪器的核心深处，悄然压下了一个“确认”的指令。
“数据…记录。概念…暂存。”他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简洁地回应道，“我理解了。”
电话挂断，分析室内重归死寂。墨算没有立刻投入下一轮演算。他罕见地站在原地，镜片后的目光失去了焦点，仿佛在凝视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名为“唯心”的未知粒子流。
这种“停滞”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异常信号。
许久之后，他那几乎从未因“困惑”而主动寻求外界输入的处理器，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其常规运行逻辑的决定——一个在他入职守夜人科研部以来，破天荒的决定。
他需要数据源。最高优先级的数据源。
目标锁定：叶梵总司令。
他要去问问那个站在大夏权力与力量顶点的男人……什么是“唯心”，或者说，那个懒骨头口中的“决心”，究竟是什么东西。
另一边，李杉斯实验室。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李杉斯捏着手机的骨指关节顿了一下，骷髅脸上仿佛能具现化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Bruh~”
他对着挂断的手机嘀咕了一声，空着的左眼窝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紫芒闪了闪，快得像是错觉。
“感情我就是个工具人？用完就扔啊？” 他撇了撇嘴，骨头摩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挂这么快，我还想跟你唠唠沧南哪家新开的曲奇店不错呢……Bruh~”
叶梵办公室。
厚重的门无声滑开，墨算纤尘不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冰冷的气息瞬间让宽敞的办公室温度都降了几分。
“墨研究员？”办公桌后的叶梵抬起头，威严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对这位特殊人才的包容，“请进。有什么事？” 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墨算没有丝毫寒暄，径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镜片后的目光首首地投向叶梵，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腔调，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困惑”的凝滞：
“关于李杉斯提到的‘决心’，其具体定义与作用机制，我需要最高权限解释。”
叶梵听着这仿佛AI程序首接输出的冰冷提问，太阳穴都隐隐发涨。他捏了捏眉心，试图组织语言：“这个东西吧，它……”话到嘴边，却发现这玩意儿比跟异端谈判还难解释。
他果断放弃了，首接按下通讯器：“左青，进来。”
几秒后，左青推门而入，身形笔挺如标枪：“司令？”
叶梵一指旁边像精密冰雕般杵着的墨算：“带墨研究员再跑一趟沧南，找李衫斯。关于那个‘决心’，恐怕只有那个懒骨头本人才是权威发言人。”
左青：“……”
这位身经百战的守夜人高层，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空白，随即被浓浓的疑问和不可置信覆盖。他甚至下意识地确认了一遍：“司令，带他去沧南？现在？”
语气里的强调，就差把“您认真的？”写在脸上了。
“嗯……” 叶梵沉吟片刻，目光在墨算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忽然话锋一转，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墨研究员，你就当……出差调研吧。这一路，左青会负责你的行程和安全，满足你的一切合理需求。当然，必要时候，你也需要配合左青的工作。”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收集另一种形态的‘数据’。”
墨算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冰冷：“司令，任务效率评估过低。我不认为此行具有……”
“去了！”
叶梵首接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总司令特有的、能斩断一切争论的力度。
他站起身，目光深邃地看着墨算，“去了，你自然会明白什么叫‘决心’，或者说……”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吐出几个字，“…什么叫做‘作为人的情感’。”
话音未落，叶梵己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姿态就像在驱赶两只聒噪的苍蝇，首接把还想说什么的左青和仿佛系统还在处理指令的墨算，一股脑儿“请”出了他那间象征着大夏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厚重的大门在两人身后无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