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眼

2025-08-16 2072字 8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第三章 开眼

子时,青云观后山。

赵小六抱着膝盖缩在古槐树下,牙齿打战得比夜风还响。山林漆黑,像一潭被墨汁灌满的湖,偶有夜枭掠过,翅膀拍击的声音像撕开布帛。他后悔得要命,却不敢走——沈长笙说“给你看样东西”时,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井底却燃着幽蓝的火。

“来了。”

声音贴着他后颈冒出来,赵小六差点咬到舌头。回头,沈长笙不知何时己站在十步外,道袍下摆沾满露水,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可灯笼里烧的不是烛芯,而是一颗悬浮的血珠,火光赤金,照得少年面孔半明半暗,像庙里褪了漆的菩萨。

“你……你不是怕黑吗?”赵小六声音发虚。沈长笙小时候被关过柴房,夜里要点三盏灯才敢睡,这事全观都知道。

“现在不怕了。”沈长笙抬手,灯笼里的血珠轻轻一跳,光芒骤盛。赵小六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灯笼,而是一个缩小版的乌铜铃,铃口朝下,血珠悬在铃舌的位置,每一次跳动,都发出极轻的“叮”——像从骨头里震出来的回响。

“伸手。”

赵小六本能地往后缩。沈长笙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种眼神让赵小六想起自己七岁那年,娘病重,庙里和尚来送往生钱,也是这样静静望着他,仿佛在说:你躲不过的。

他颤巍巍伸出手。沈长笙用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一个符号——像“经”字,又像一条盘起来的蛇。画完最后一笔,血珠忽然裂开,化作无数细小火星,顺着符号钻进赵小六皮肤。没有灼痛,只觉一股暖流从掌心涌到天灵盖,像有人往他脑壳里倒了一壶温酒。

“闭眼。”

赵小六闭眼。世界安静了片刻,接着——

他看见了声音。

不是听见,是看见。夜风是淡青色的,像一条流动的绸带;远处溪水是银白的,像被月光揉碎的镜子;而沈长笙的心跳,是赤金色的,每一次搏动,都溅起细小的火点,漂浮在两人之间。最恐怖的是古槐树——树干里嵌着无数半透明的人影,男女老少,或坐或立,口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他们齐刷刷转头,空洞的眼窝对准赵小六,仿佛在问:你看见了吗?

“啊——!”

赵小六跌坐在地,掌心符号发烫。沈长笙单膝蹲下,按住他肩膀:“别怕,只是‘开眼’。经上说:‘经声在外画天地,经声在内塑海江。’你现在看见的,是天地本来的样子。”

“那……那些影子……”

“是树记得的人。”沈长笙轻声道,“百年来,吊死过五个道士,两个逃兵,一个弃婴。树吸了他们的魂,魂又成了树的年轮。”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不过今天,我得向他们借一条路。”

他起身,将血铃抛向空中。铃未落地,反而悬在槐树枝间,火光大作。那些被嵌在树干里的人影忽然活了,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像被抽出的皮影。他们排成两列,从树根一首延伸到山脊,形成一条幽光闪烁的甬道。

“跟我来。”沈长笙踏上甬道,背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影子心脏处的铃形空洞里,有漩涡状的金色经文在流转。赵小六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地上——掌心符号发烫,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和沈长笙拴在一起。

“你不是说……给我看样东西吗?”他声音发颤。

“就是这条路。”沈长笙回头,火光在他眼底跳动,“第二页经文:‘开眼之后,需踏骨径,寻得长生第一门。’这些魂,当年都是想长生却不得的人。他们的骨,铺成了路。”

赵小六的牙齿又开始打战:“那……我、我也要走?”

“不,你留在这里。”沈长笙忽然伸手,按在他额头。掌心符号瞬间熄灭,赵小六眼前的异象潮水般退去,只剩漆黑山林和普通的老槐树。血铃“叮”地一声,落回沈长笙手里,火光收敛成一粒红豆大小的珠子。

“你……”赵小六茫然,“为什么?”

“因为你怕。”沈长笙声音很轻,却像铁锤砸在赵小六心口,“怕的人,会拖我后腿。”

他转身,踏上幽光甬道。每走一步,脚下的人影就淡一分,像被风吹散的烟。走到山脊尽头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赵小六仍瘫坐在原地,像被抽了魂。沈长笙忽然想起经文里一句:慈悲他人不知苦。他抬手,血珠化作一道细线,悄无声息地缠上赵小六手腕。

“三日后,若我没回来,它会带你下山。”

话音未落,山脊裂开一道缝隙,幽光涌动,像一张缓缓张开的嘴。沈长笙迈步而入,缝隙合拢,山林重归寂静。只剩古槐树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声音像一声遥远的叹息。

……

同一时间,青云观最高处的望星台上,白眉老道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星空,而是那条幽光甬道,以及甬道尽头——一座倒悬的石门,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每一笔都在渗血。

“第二页,骨径己开。”老人指尖轻叩镜面,裂纹从铜铃残片处蔓延,像一张蛛网,“接下来是第三页:‘叩门者,需献一魄。’”

他抬眼,望向山脊方向,眼底幽蓝的火光与沈长笙灯笼里的血珠,遥遥呼应。

“少年,你舍得哪一魄?”

风掠过,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沈长笙的背影——他的影子,心脏处的铃形空洞里,金色经文忽然停止流转,像在等待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