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橘红色的火焰安静而稳定地跳跃着,透过拔火罐铁皮的缝隙,将温暖的光晕投射在糊满旧报纸的斑驳墙壁上,也驱散着屋内积郁的阴冷潮气。那稳定的火舌舔舐着上方黑黢黢的煤球底部,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噼啪声,像是在吟唱一首关于温暖和希望的古老歌谣。小小的屋子里,第一次弥漫开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不再是呛人的浓烟,也不再是冰冷的绝望。
林晓晓蹲在炉子前,沾满煤灰的脸上还留着狼狈的泪痕和红薯碎屑,但那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却一眨不眨地、近乎虔诚地注视着那簇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眼底跃动,映出专注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亮光。胃里那半块滚烫红薯带来的饱胀感依旧存在,甚至有些不适,但那股灼烧般的饥饿绞痛终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被温暖包裹的疲惫,以及一种强烈想要抓住什么的渴望。
王奶奶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晓晓专注的侧影,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满意。她没说话,只是用沾着煤灰的手指,指了指炉子旁边那个同样黑乎乎、掉了大半瓷的搪瓷小锅。
林晓晓瞬间会意。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小锅。锅很轻,锅底和边缘都沾着厚厚的、凝固的黑色锅巴,散发着一种陈年油垢和糊焦混合的怪味。她走到墙角那个蒙着木头盖子的水缸前,掀开盖子。缸里是浅浅一层浑浊的水,底部沉着些泥沙。她用锅小心地舀了小半锅水,水面上立刻浮起一层细微的杂质。
端着这半锅浑浊的冷水回到炉边,林晓晓看着炉膛里稳定燃烧的火焰,又低头看看锅里漂浮的杂质,犹豫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王奶奶。
王奶奶像是没看见她的迟疑,只是用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煤块,让火势更均匀些,然后便转身,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只留下一个佝偻而沉默的背影。
“水开了,下米。米少点,水多点。看着火,别离人。” 沙哑的声音丢下最后一句叮嘱,王奶奶便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初冬清冷的空气里。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窄缝,让新鲜的空气得以流通。
屋子里只剩下林晓晓,炉火,和半锅浑浊的冷水。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暖意和淡淡的煤烟味。王奶奶无声的信任和放手,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锅架在了炉口上。冰冷的锅底接触到炉口的热源,发出“滋啦”一声轻微的细响。
等待水开的过程,短暂又漫长。
林晓晓不敢离开炉子半步,生怕重蹈覆辙。她搬了个破旧的小板凳(三条腿,另一条用砖头垫着),坐在炉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锅里。炉火的暖意烘烤着她的脸和身体,驱散了浸入骨髓的寒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锅里浑浊的水面,起初毫无动静。渐渐地,锅壁边缘开始出现细密如珍珠的气泡,无声地聚集、变大。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水面上开始有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寂静的屋子里,开始响起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那是水将沸未沸时发出的信号。
林晓晓的心跳随着那“嗡嗡”声逐渐加快。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投向矮柜——那里放着原主藏起来的、最珍贵的财产:几张粮票,还有一小把用旧报纸包着的、黄澄澄的小米。
她站起身,走到矮柜前,拿出那个小小的纸包。纸包很轻,里面的小米最多也就一小把,可能只有一两多。金灿灿的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属于粮食的光泽。这是她目前仅有的、能称之为“主粮”的东西了。
她走回炉边。锅里的水己经彻底沸腾了,翻滚着白色的浪花,蒸汽氤氲,发出“咕嘟咕嘟”欢快的声音。食物的气息似乎就在眼前。
林晓晓捏起一小撮小米,指尖能感受到那些细小颗粒的坚硬触感。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把整把米都放进去。只小心翼翼地捻起大约三分之一的米粒,屏住呼吸,轻轻撒入沸腾的水中。
金黄的米粒落入滚水,瞬间被白色的浪花吞没。锅里的沸腾短暂地平息了一下,随即又更加欢快地翻滚起来。一股淡淡的、属于谷物的清香,混合着水汽,开始在小屋里弥漫开来。这味道极其微弱,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林晓晓的嗅觉神经!
香!
是粮食的香味!
是能填饱肚子的希望的味道!
她贪婪地吸着鼻子,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水花,仿佛想从那白色的泡沫里,看出米粒被煮开、释放淀粉的样子。胃里那点红薯带来的饱胀感似乎瞬间消失了,饥饿感卷土重来,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绝望的绞痛,而是一种带着期盼的、焦灼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锅里的水汽越来越浓,米粒在沸水中上下沉浮,渐渐变得、软化。那股属于小米的清甜香气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顽强地抵抗着屋内残留的煤烟味和霉味,固执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林晓晓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她咽了口唾沫,喉头滚动,眼睛一瞬不瞬。为了防止糊锅,她拿起一把同样破旧的木头锅铲(边缘都烧黑了),学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锅里的粥水。
粥水渐渐变得浓稠,不再是清澈的水,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温润的米黄色。沸腾的气泡也变得更大、更缓慢。米粒己经彻底开花,绵软地悬浮在粘稠的米汤里。
应该…熟了吧?
林晓晓舔了舔嘴唇,胃里的馋虫被那浓郁的米香勾得疯狂叫嚣。她关小了炉门,让火势减弱。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那个掉了瓷的搪瓷碗,用锅铲小心地舀起一勺粘稠的、冒着热气的米粥。
粥很烫,碗也很烫。她吹了又吹,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痛了舌尖,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纯粹而温暖的、带着谷物天然甜香的滋味!
那味道如此简单,甚至因为米太少而显得有些寡淡,水放得也略多,粥不够稠厚。但对于一个刚从浓烟、恶臭、屈辱和濒临饿死的绝望深渊里挣扎出来的人而言,这一口滚烫的、带着粮食本味的稀粥,无异于琼浆玉液!
没有复杂的调味,没有丰腴的口感。
只有粮食最原始的、抚慰人心的温暖和甘甜。
那温暖顺着食道一路滑下,熨帖着冰冷痉挛的胃壁,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鼻酸的满足感。仿佛漂泊己久的孤舟,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堤岸;仿佛冻僵的肢体,终于被注入了一丝活命的暖流。
“呼…” 林晓晓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一口带着米香的热气,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了。这一次,眼泪不是因为屈辱,也不是因为呛咳,而是因为这一口简单至极的粥所带来的、真实的、活着的慰藉。
她顾不得烫,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着碗里的粥。每一口都细细品味,让那温暖的米汤和软糯的米粒在舌尖化开,滋润着干涸己久的身体和灵魂。一碗粥很快见底,胃里被暖融融的充实感填满,连带着西肢似乎都恢复了一些力气。
放下空碗,林晓晓舔了舔嘴角残留的米糊,意犹未尽地看着锅里剩下的那点稀薄的米汤。锅里剩下的粥水,大概只够再盛小半碗,而且更加稀薄。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被炉火点燃的火星,猛地在她脑海中闪现!
粮票!小米!红薯!
这些东西,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那么珍贵!
而她,一个身无分文、声名狼藉、被丈夫厌弃的穿越者,唯一的优势……似乎只有这具身体残留的、属于原主那点微薄的“资产”,以及……她脑子里那些来自现代的、关于食物的模糊记忆!
茶叶蛋!
对!茶叶蛋!
她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绝望中闪过的念头!那不需要太多昂贵材料,却能散发出香气的小吃!如果能做出来…如果能卖掉…哪怕只是换一点点钱,或者换一点粮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她眼底那簇刚刚被炉火和米粥点燃的微弱火苗!
活下去,不仅仅是不饿死!
她需要钱!需要粮!需要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为自己挣出一线生机!
林晓晓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而坚定。她看向炉子上那口空了的搪瓷小锅,仿佛看到了一条布满荆棘、却隐隐透着微光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