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街角的香气:第一声叫卖

2025-08-18 4128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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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林晓晓在外的脖颈和脸颊。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怀里那个微微发烫、散发着霸道卤香的破铝饭盒抱得更紧了些。饭盒盖子被她用破布条缠紧,但那浓郁醇厚的、带着烟熏、咸鲜、奇异回味的复合香气,依旧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丝丝缕缕、顽强地钻出来,蛮横地刺破清冽单调的晨间空气,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像一道贴着墙根移动的灰色影子,再次来到家属院侧门外那个相对僻静的路口。依旧是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树下堆着些杂物。清晨的寒气更重,地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甚至能感觉到赵婶子那如同跗骨之蛆般阴毒窥伺的目光,正从家属院某个角落投射过来,带着无声的嘲弄和威胁。昨天陆沉舟摔门离去的决绝背影,那半枚残留齿痕、如同冰冷嘲讽的茶叶蛋,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退缩的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勇气。

不行! 不能退缩! 怀里这七个凝聚着屈辱、煤灰、一夜煎熬和冰冷卤汁浸泡的蛋,是她最后的本钱!是王奶奶无声的信任!是她挣扎求生的唯一火种!熄灭了,就真的只剩冻饿而死的结局!

林晓晓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气如同冰针扎入肺腑,却奇迹般地让她混乱的大脑强行凝聚起一丝孤勇!她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狠厉!

她豁出去了!

她不再寻找角落躲藏,而是径首走到那几棵老槐树下,找了一块相对平整、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她将那个沉甸甸、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铝饭盒,郑重地、像举行某种仪式般,放在了冰冷的石面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卤香、寒气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她伸出手,颤抖着,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解开了缠绕在饭盒盖上的破布条。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盖子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瞬间!

那被压抑许久的、霸道绝伦的、经过一夜冷卤浸泡而变得更加醇厚、深沉、带着奇异回味的浓郁卤香,如同挣脱束缚的洪流,猛地从缝隙中汹涌而出!那香气如此霸道,如此独特,瞬间压倒了清晨所有的煤烟味、霜寒气息!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蛮横地攫住了每一个经过附近的人的嗅觉神经!

香气弥漫开来!

一个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的工人,脚步猛地一顿,疑惑地抽了抽鼻子,目光像探照灯般扫向香气的源头。 一个挎着空菜篮子、准备去早市的大妈,也停住了脚步,使劲嗅了嗅空气,脸上露出惊奇和毫不掩饰的馋意:“哎哟!这啥味儿?咋这么香?比昨天还冲!” 连远处几个正在清扫街道的清洁工,也停下了手中的扫帚,朝着槐树下那个抱着饭盒、低着头的身影张望。

林晓晓的心跳如同失控的鼓槌,疯狂擂动着胸腔!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围观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脸颊滚烫!她死死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饭盒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被香气吸引的目光,如同密集的针尖,刺在她身上!每一道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

叫卖! 必须叫卖! 否则香气再浓,也只是吸引目光,换不来活命的钱!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法逃避。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干涩灼痛。那句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茶叶蛋,五分钱一个”,此刻却像有千斤重,死死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扼住了她的声带!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浓郁的卤香中一秒一秒流逝。被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和饭盒之间来回扫视,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啧,真香啊!卖啥的?” “又是她?陆营长家那个?” “闻着是香,不知道啥味儿…” “盖子捂着干啥?打开看看啊!”

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鞭子抽打在林晓晓紧绷的神经上!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怀里饭盒的温度仿佛成了唯一的支撑点。她想起陆沉舟沉默剥开蛋壳时那专注的侧影,想起他咬下那两口时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那画面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刺破了恐惧的浓雾!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从心底窜起!她猛地抬起头!

就在她张开口,鼓足全身力气,准备将那千斤重的叫卖词挤出喉咙的刹那——

一个清脆稚嫩、带着浓浓好奇和馋意的童音,在她脚边响亮地响起:

“姐姐!好香啊!是昨天的神仙蛋吗?!”

林晓晓浑身一颤,猛地低头!

是昨天那个小男孩!小虎!

他依旧戴着那顶旧棉帽,小脸冻得红扑扑的,鼻尖挂着一点清鼻涕。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亮得像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晓晓怀里掀开一条缝的饭盒,小鼻子使劲地嗅着空气中那霸道的卤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小虎?” 林晓晓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竟然还记得?还叫她“神仙蛋”?

“是我呀姐姐!” 小虎用力点头,小脸因为兴奋更红了。他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饭盒里的东西,“我奶奶说不能白吃你的东西!你看!我有钱!” 他高高举起小手,摊开掌心!

小小的、冻得有点发红的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五分钱的硬币!硬币在初冬灰蒙蒙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却无比温暖的光芒!

“给!姐姐!买一个神仙蛋!” 小虎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自豪和期待,瞬间穿透了清晨的寒意和所有的窃窃私语!

这一声清脆的童音,这一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五分硬币,像一道划破浓雾的阳光,瞬间刺穿了林晓晓所有的恐惧和羞耻!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眼眶瞬间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还带着孩子体温的五分硬币。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在她掌心烫得惊人!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卤香、寒气和一种名为“希望”的滚烫味道。她不再犹豫,不再恐惧那些围观的、探究的目光!

她猛地、完全掀开了饭盒的盖子!

瞬间! 更加汹涌澎湃、霸道绝伦的浓郁卤香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七个深褐色、油亮、布满美丽蛛网状裂纹的茶叶蛋,如同沉睡的珍宝,静静地躺在铝饭盒里,在初冬灰蒙蒙的晨光下,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光泽和气息!

“茶叶蛋!自家做的!五分钱一个!” 林晓晓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颤抖,不再微弱!带着一丝破音的沙哑,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回荡在清冽的空气中!像一道宣告,更像一种重生!

这声叫卖,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给我来一个!尝尝昨天老张说的神仙蛋!” 那个被香气勾住的工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掏出五分钱。 “我也来一个!闻着是真香!”挎着菜篮子的大妈也挤了过来。 “给我也留一个!” “还有吗?还有吗?”

人群瞬间被点燃!被那霸道的香气和第一个勇敢的孩子所带动!好奇、馋意、从众心理……瞬间压过了对“陆营长家那个”的鄙夷!小小的槐树下,瞬间围拢了好几张带着热切和馋意的脸!手,纷纷伸向林晓晓和她怀里的饭盒!

林晓晓的心脏在狂跳!巨大的喜悦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被认可的激动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手忙脚乱,却异常麻利地收钱、剥蛋、递出!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生疏的兴奋!每一个递出的蛋,都换来一声满足的赞叹和迫不及待的吞咽!

“唔!够味儿!” “香!真香!这卤汁绝了!” “值!五分钱值!”

赞美声不绝于耳!林晓晓沾满煤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带着巨大疲惫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那笑容在晨光下,如同冲破阴霾的第一缕阳光!

七个蛋,转眼只剩最后一个!

就在林晓晓准备收摊时,一个裹着厚厚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中年女人挤了进来,声音带着急切:“还有吗?给我!给我家孩子带的!”

林晓晓歉意地摇摇头:“最后一个了……” 她拿起最后一个蛋,准备递给女人。

“姐姐!我的!我的神仙蛋!” 小虎急得跳脚,小手紧紧抓着林晓晓的裤腿,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渴望。他明明第一个付钱的!

林晓晓看着小虎委屈的小脸,又看看那急切的女人,心一软,动作顿住了。

“哎呀,孩子先来的!给孩子!” 旁边一个刚吃完蛋、正意犹未尽舔手指的大妈看不过眼,帮腔道。 “就是就是!让孩子先吃!”其他人也附和。

那女人看了看小虎,又看看林晓晓手中的蛋,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给孩子吧。” 说完,失望地转身走了。

林晓晓松了口气,赶紧将最后一个蛋剥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小虎冻得通红的小手里。

“谢谢姐姐!” 小虎破涕为笑,捧着温热的蛋,像捧着无价之宝,欢天喜地地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珍惜地舔着蛋壳上残留的卤汁。

林晓晓看着小虎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着空了的饭盒,和手心里那几枚还带着体温的硬币——三枚五分,一枚二分,一枚一分,加上小虎的五分,一共两毛三分钱!

沉甸甸的!滚烫的!

她紧紧攥着这几枚硬币,感受着金属棱角硌进掌心的真实触感。那微弱的暖流,顺着掌心,缓慢却坚定地流向西肢百骸,驱散了初冬刺骨的寒意,也驱散了她心底最深处那厚重的冰层!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在绝望中等死的可怜虫了! 她真的挣到钱了!靠自己!靠这双手!靠这锅饱含屈辱、煤灰和孤注一掷的卤汁!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混合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在她胸中激荡!她抬起头,迎着初升的、终于挣脱云层束缚的朝阳,脸上带着煤灰的污迹和未干的泪痕,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坚定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被认可的激动,更有对未来的无畏!

她对着周围还未散尽、带着善意笑容的人群,也对着那空旷清冷的街道,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响亮地喊道:

“茶叶蛋!明天还在这儿!想吃的早点来!”

声音在清冽的晨风中传出去很远,带着卤香的余韵和一种名为“希望”的宣告。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赵婶子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怨毒和算计,正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