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溪下游,河湾村。
昔日水草丰美、鱼跃清波的景象早己荡然无存。河水浑浊发黑,粘稠的水面覆盖着一层不断翻涌的五彩油膜,散发出甜腻腥臭的死亡气息。两岸的草木枯萎焦黄,如同被大火燎过,河滩上随处可见翻着惨白肚皮的死鱼,在浑浊的泥浆中腐烂发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和某种无机质冰冷的怪味,吸入肺腑,带来阵阵恶心与眩晕。
死寂。除了河水缓慢流淌时粘液摩擦发出的“咕噜”声,整个河湾村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裹尸布中。几间歪斜的茅屋散布在稍远的高处,门窗紧闭,了无生气。
李伯站在河岸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上,眉头紧锁,如同刀刻的沟壑。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暮溪村最强壮的汉子,人人脸色凝重,手持着临时削尖的木矛,矛尖上绑着几束散发着微弱月华清辉的银穗稻——这是他们此刻唯一的“武器”。更远处,几个河湾村幸存下来的老弱妇孺,躲在茅屋的阴影里,眼神麻木而绝望地望向这边。
石头被李伯牢牢护在身后。他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右手腕间那枚新生的月痕印记正传来一阵阵灼热而清晰的刺痛感,如同被无形的针反复刺扎。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死死锁定在浑浊的河面上空。在其他人眼中空无一物的地方,在他特殊的感知里,却笼罩着一片巨大而扭曲的灰黑色雾影!
这片“腐朽之影”比在暮溪村河湾时更加庞大、更加凝实。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巨毯,笼罩着整个河湾村的水域上空,边缘还在不断蠕动着向外扩张。无数细如牛毛、肉眼难辨的灰黑色菌丝从河水中滋生出来,汇入这片巨影,使其不断壮大。灰影内部,无数扭曲狰狞、痛苦嘶嚎的怨灵面孔时隐时现,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腐朽与精神污染气息。石头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污水中,阵阵眩晕和莫名的恐惧不断冲击着他稚嫩的心神。
“感觉到了?” 李伯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磐石,压下了石头心头的惊涛。
“嗯…好大…好冷…它在看我…” 石头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小脸苍白。
“别怕,它虚张声势!” 李伯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污浊的河面与死寂的村落,“记住爷爷教你的!稳住心神,守住你那点光!它是钥匙,能打开这大地下面藏着的力量!”
老人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束银穗稻,对着身后众人,也对着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声音如同洪钟,在死寂的河湾上空炸响:
“河湾村的乡亲们!暮溪村的兄弟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藤海的毒,污了咱们的水,绝了咱们的收成,想把咱们变不人鬼不鬼的活尸!”
“可咱们不是牲口!咱们有地!有祖宗传下来的根!”
“这银穗稻,是月宫娘娘赐下的福种!是咱们的命根子,也是斩妖除魔的刀!”
“今天,咱们就用这命根子当刀,用咱们祖祖辈辈踩着的这方地脉当盾!”
“让那躲在阴沟里的脏东西看看——”
“人间烟火,不是它能掐灭的!”
“守望——开荒!!”
“守望开荒!!” 身后的暮溪汉子们齐声怒吼,声浪震散了河面上粘稠的死气!他们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将手中绑着银穗稻的木矛高高举起!矛尖的稻穗在暗淡的天光下,努力地散发着柔和的清辉,如同点点星火。
“石头!” 李伯猛地回头,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就是现在!沉下心!别管那脏东西!去‘听’!去‘看’!看这大地深处,那些还没被毒死的‘星点’!把它们找出来,连起来!给爷爷指条路!”
石头被这冲天的怒吼和爷爷眼中的火焰点燃了!腕间的刺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用力点头,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忽略那笼罩头顶、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巨大灰影。他将全部心神都沉入脚下冰冷、似乎毫无生机的大地。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粘稠泥泞感包裹着他的意识感知,如同坠入污浊的深渊。腐朽的气息无处不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精神触角。每一次探索,都像是在冰冷的刀锋上行走。
痛!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不断传来!但他死死咬着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光!照爷爷说的,地底的光!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就在石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彻底冻僵、吞噬时,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光芒,终于在他意识感知的边缘,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虽然微弱,虽然被浓稠的灰黑色“淤泥”重重包裹、侵蚀,但它们确实存在!散落在河床深处,散落在远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田地边缘,散落在村落中心那口古老水井的底部!这些就是地脉残存的生机星点!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心跳!
“爷爷!有光!在…在河底…在井里…在田边…” 石头的声音带着激动和虚弱的颤抖,闭着眼睛,小手指向不同的方位,“好多…好小…被黑泥裹着…”
“好!好孩子!” 李伯眼中精光大盛,“别管黑泥!用你的光,去碰它们!把它们连起来!像串珠子!像结网!”
石头依言,将全部意志凝聚在腕间那点微弱的月痕清辉上。他想象着这股力量化作一根坚韧而温暖的光丝,小心翼翼地探向离他最近、在河床深处挣扎的那点淡金色星芒。
嗤——!
当月华光丝触碰到包裹星点的灰黑色“淤泥”时,一股强烈的腐蚀感如同电流般反噬而来!石头闷哼一声,小脸更白。但他没有退缩!他咬着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连起来!
月华光丝艰难地穿透粘稠的污秽,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终于,轻轻地、温柔地触碰到了那点淡金色的星芒!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瞬间传来!那点被灰黑淤泥包裹的生机星点,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猛地亮了一丝!一股微弱但纯净的暖意顺着光丝传回,让石头精神一振!
有效!
他强忍着精神力的飞速消耗和污秽侵蚀带来的剧痛,操控着那根月华光丝,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在冰冷污浊的“地脉泥沼”中艰难穿行,顽强地连接向第二点、第三点星芒……
每连接一点,那点星芒就微弱地亮起一分,彼此之间产生更清晰的共鸣。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抵抗着腐朽侵蚀的“势”,开始在地底悄然凝聚!
与此同时,李伯如同最敏锐的猎手,紧盯着石头手指划过的每一个方位。当看到石头指向河床某处时,他眼中厉芒一闪!
“河底!污秽的根子在搅动!给我打!” 李伯怒吼一声,率先将手中绑着银穗稻的长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那片浑浊的水域!
噗嗤!
长矛破开粘稠的油膜,深深扎入河底淤泥!矛尖的银穗稻在接触污水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猛地爆发出璀璨的月华清辉!这光芒蕴含着被月华净化的地脉生机之力,对于污秽如同最猛烈的毒药!
嗤啦——!!!
刺耳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骤然响起!那片水域瞬间如同沸腾!大股大股粘稠的黑气伴随着刺鼻的恶臭从矛尖处疯狂涌出!河水剧烈翻滚,隐约可见水下有无数灰黑色的菌丝状物在疯狂扭动、溃散!
“打!给我往死里打!” 李伯须发皆张,状若疯虎!
身后的汉子们早己红了眼,怒吼着将手中绑着银穗稻的长矛,朝着石头指引的其他污秽节点——河床另一处、水井附近、以及几块尚未完全枯死的田地边缘,狠狠投掷过去!
噗!噗!噗!噗!
一根根长矛如同银色的流星,刺破死寂,狠狠扎入目标区域!矛尖的银穗稻接连爆发!一团团璀璨的月华清光在污浊的河湾各处炸开!如同在死亡的幕布上点燃了希望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