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石痕初鸣(下)

2025-08-20 4105字 4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无数细如发丝、肉眼难辨的灰黑色菌丝状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正从河床的淤泥深处、从死鱼的鳃部、从腐烂的水草中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来!它们如同瘟疫的触手,疯狂地扭动着,贪婪地吸收着水中的养分,然后彼此纠缠、汇聚,在河面上空,缓缓凝聚成一片不断翻涌、不断增殖的、巨大的灰黑色雾影!那雾影的形状扭曲不定,时而像狰狞的鬼脸,时而像蠕动的藤蔓,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精神污染的气息!

“爷爷…看…看那里!灰雾!好大一片灰雾!它在…在长大!” 石头惊恐地指着河面上空那片只有他能“看见”的恐怖灰影,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小脸因为月痕的灼痛和精神受到污染冲击而变得苍白。

李伯顺着石头指的方向望去,河面上空空如也,只有漂浮的油膜和死鱼。但他没有丝毫怀疑石头的话。他猛地想起卷轴记载中关于藤海污秽力量最高形态的描述之一——腐朽之影!无形无质,由纯粹怨念与腐朽法则凝聚,能污染精神,侵蚀地脉生机,分裂增殖,极难根除!

“所有人!退后!远离河岸!捂住口鼻!” 李伯厉声嘶吼,一把将石头拉到身后,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看似空荡的河面,仿佛能看透那无形的恐怖。“是‘影毒’!比藤蔓更毒的东西来了!”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了暮溪村。白日的恐惧与混乱暂时被压下,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却更加粘稠。祠堂里挤满了惶惶不安的村民,低低的啜泣和担忧的私语在压抑的空间里回荡。唯有望虹台,依旧被虹桥垂落的清冷月辉笼罩,如同浊世中的孤岛。

石穴旁,李伯席地而坐,布满老茧的大手紧紧握着李昭那只依旧冰凉的手。老人花白的鬓角,不知何时悄然插上了一小株从石穴边缘采下的月桂草。碧绿的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随着他心中默念的祈祷,随着他对孙儿、对村庄未来的坚定信念,一股微弱却纯净的信仰之力,如同涓涓细流,从他苍老的身躯中溢出,注入紧握的手中。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株月桂草仿佛感应到了这份纯粹的心意,叶片上凝聚的夜露,竟在信仰之力的引导下,不再是滴落,而是化作一缕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悄然渗入石穴底层的白沙,然后沿着白沙与李昭身体接触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渗入了李昭的经脉之中!

这缕蕴含着望虹台古老生机与月桂草清灵之气的细流,沿着李昭枯寂的经脉缓缓流淌,最终汇入他丹田深处那片残破的意识星海。

轰!

仿佛一颗火星落入了即将熄灭的炭堆!

一首沉寂黯淡、艰难抵抗诅咒侵蚀的星魂玉印,在接收到这缕来自人间、来自至亲血脉、带着月桂清气的特殊能量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虽然依旧被那道狰狞裂痕所束缚,但这光芒充满了决绝的反抗意志!

咻——!

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星辉光丝,如同被压抑到极限后猛然弹出的利箭,骤然从星魂玉印的印底月痕中激射而出!这光丝无视了肉身的阻隔,穿透了李伯紧握的手,瞬间刺入了紧挨着李伯而坐的石头眉心!

“啊——!” 石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他只觉眉心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意识!眼前一黑,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

“闭眼!石头!闭紧眼睛!什么都别想!只去看那光!把它当成引路的针!跟着它走!它去哪儿,你的心就跟去哪儿!” 李伯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在石头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石头痛得小脸扭曲,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哭喊出来。他依言猛地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股几乎要将脑袋撕裂的剧痛中心——那一点灼热的光源!

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拽离了身体,投入一片冰冷、漆黑、无边无际的虚空。这里没有方向,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孤寂与寒冷。唯有眉心那一点灼热的星辉光丝,如同无边黑暗宇宙中唯一闪耀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芒,坚定地指向某个方向。

“跟着它!走!” 李伯的声音如同灯塔的指引,穿透黑暗。

石头在无边的恐惧与痛苦中,凭借着本能和爷爷的命令,将所有意志都集中在眉心的光点上。他“看”着那光点,想象着自己就是那光点的一部分,拼命地朝着光点指引的方向“移动”。这并非身体的移动,而是纯粹意志的跋涉,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沉重无比。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石头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黑暗彻底吞噬、冻僵时,前方无尽的漆黑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来自于他自身!是他右手腕间那枚觉醒的月痕印记!此刻,这枚月痕在意识虚空中,如同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残烛,散发出微弱却无比温暖的月白色光芒,顽强地抵抗着周围的黑暗。

而月痕光芒所及之处,仅仅照亮了周围尺许方圆。就在这微弱光域的边缘,一幕让石头灵魂战栗的景象出现了!

无数缕细如牛毛、散发着冰冷死寂气息的灰黑色雾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正从西面八方的黑暗中疯狂涌来!它们的目标,正是月痕光芒勉强护住的、虚空深处几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光点!这些光点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一种让石头感到无比亲切、无比温暖的气息——那是地脉的生机星点!是暮溪村赖以生存的大地本源!

那些灰黑色的雾气,正是他白天在河湾“看见”的腐朽之影的源头!它们正在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那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淡金色光点!每吞噬一点,灰雾就壮大一分,月痕的光芒就黯淡一分,周围的黑暗与冰冷就加重一分!

“滚开!”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愤怒和守护的冲动,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石头在意识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他根本不懂任何法门,只是凭着心中那股想要保护那些温暖光点的强烈意念,疯狂地催动自己腕间那枚月痕!

嗡!

月痕印记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强烈的意志,猛地一亮!一股虽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月华之力从中爆发出来!这股力量不再仅仅局限于护住自身,而是如同受到指挥的士兵,顺着石头意念所指的方向,朝着那正在吞噬生机星点的灰黑色雾气,狠狠地冲击过去!

嗤啦——!

如同滚油泼雪!月华清辉撞上灰黑色雾气,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声!被月华正面冲击的几缕灰雾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烈扭曲着,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阴影,瞬间溃散了大半!被它们包围啃噬的几个淡金色生机星点,压力骤减,光芒似乎都明亮了一丝!

有效!石头心中狂喜!然而,这全力的一击,也瞬间抽空了他那本就微弱的月痕之力。腕间的光芒急剧黯淡下去,意识深处传来强烈的虚弱感,月华清辉构筑的尺许光域也猛地收缩,变得摇摇欲坠。

就在这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虚弱瞬间!

轰——!!!

一声无法形容其来源、仿佛源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咆哮,带着滔天的怨毒与毁灭意志,如同亿万柄重锤,狠狠砸在石头的意识之上!这咆哮并非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冲击!

噗——!

现实中,坐在石穴边的石头身体猛地一颤,如遭重击!小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金纸一般!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口鼻之中,竟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殷红的鲜血!点点猩红溅落在冰冷的石面上,触目惊心!

“石头!” 李伯目眦欲裂,一把将几乎的孩子揽入怀中。他能感受到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颤抖,体温低得吓人。

“西…西南…地下…树…好大的黑树…它在吼…” 石头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词,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看”到了!在意识被重创的刹那,他顺着那恐怖咆哮的源头,“看”到了那片由惨白骨峰环抱的恐怖祭坛,看到了那截搏动着暗紫腐光的焦黑巨大根系!那一声咆哮,正是来自那截根系!它仿佛被石头的月华之力所激怒,隔着无尽的地层与空间,发动了这致命的精神冲击!

李伯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瞬间明白了石头的遭遇意味着什么——藤海之下,果然还有更恐怖的存在!那截焦黑的根系,就是散播腐朽孢子的源头!它不仅能污染地脉水源,更能首接攻击新生的守望者精神!

看着怀中奄奄一息、口鼻溢血的石头,又看看石穴中依旧沉睡、但气息明显比之前强盛了不少的李昭,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如同山岳般压在了李伯的肩头。阿昭还未苏醒,新的守桥人稚嫩不堪,藤海的遗毒正在蔓延,深渊下的恐怖存在虎视眈眈……暮溪村的危机,远未结束!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所取代。他小心翼翼地用粗糙的衣袖,极其轻柔地擦去石头口鼻间的血迹,动作温柔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小把白天收获的、尚未被污染的银穗稻穗。稻穗颗粒,散发着柔和的月华清辉。

李伯将这捧象征着希望与守护的稻穗,郑重地、轻轻地塞进石头冰凉的小手里,让他紧紧握住。

“好孩子…别怕…” 李伯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抚平惊涛骇浪的力量,在石头耳边响起。他浑浊的目光望向西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隐藏着无尽凶险的群山,眼神锐利如刀。

“邪秽噬心,想断咱们的根?没那么容易!” 老人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明日,随爷爷去下游!去那些被毒水祸害的村子!”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但眼神因他的话语而重新聚焦起一丝倔强的石头,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说道:

“你,引动地脉里残存的生机星点,把它们连起来,结成网!爷爷我,就用这月宫娘娘赐下的银穗稻为刀,斩开那污秽的毒瘴!”

“记住,孩子,” 李伯的目光穿透了石头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信念刻入他的灵魂,“守桥护土,守望人间,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肩膀上的担子!它是咱们所有人的命!是心连着心,手拉着手,一代一代传下去的火种!”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望虹台上,将老人沧桑而坚定的身影拉得很长。石穴中,沉睡的李昭,那放在白沙上的右手手指,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极其轻微地、蜷动了一下。而高悬天际的虹桥光柱表面,那些缓缓流转的古老符文锁链,光影交错间,竟隐约勾勒出一幅残缺不全、却指向无尽深邃星空的星图暗影,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