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沙哑，透着一股久未与人交谈的生涩。
陈默汐的身体比思维先一步做出反应，他猛然转头。
视线穿过柜台边缘的昏暗光线，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收敛了所有的气息。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都起了毛边的旧外套，胡茬乱糟糟地爬满了下巴，头发也有些油腻地耷拉着。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过期罐头般的颓废气息。
老顾。
看清来人的瞬间，陈默汐因对峙而紧绷的背脊，才有了些微的松弛。
“你小子……”
老顾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沟壑，让他脸上的懒散显得更加明显。
他上下打量着陈默汐，那双没什么精神的浑浊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光芒。
“收服渊灵就算了，还能从第一次清洗里活着爬出来。”
他啧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调侃。
“不错。”
随即，他看向那名一脸错愕的前台女孩，随意地摆了摆手。
“给他吧。”
“那瓶东西也是我捡来的，既然有人送钱，2000点，省得我再费清洗点拿去鉴定。”
前台女孩像是听到了赦免令，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刻低头操作数据板，为两人办理交易，一秒钟都不想再掺和。
“多谢。”陈默汐低声说道。
等待的间隙，空气变得有些沉默。
这是一种独属于两个不算熟悉、却又有过命交集的人之间的沉默。
陈默汐试图打破这种凝滞感。
“渊灵管控中心那边……”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妥。
果然，老顾发出一声嫌弃的“啧”。
“不会找话题就闭嘴。”
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气氛过于僵硬，才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
“停职，没薪水，出来赚点外快。”
“抱歉。”
“你再道歉信不信我抽你？”老顾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前台女孩清脆的声音及时解救了陈默汐。
“二位，交易己完成。”
老顾叹了口气，那股子懒散劲又回到了身上，他向那瓶罐子扬了扬下巴。
“小子，拿好了。”
他的视线在陈默汐身上停顿了一秒，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过两天，知道怎么做吧？”
“做什么？”
陈默汐将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罐小心地放入金属箱内，扣好锁扣，听到这话，动作一滞。
老顾一拍自己乱糟糟的脑门。
“哦，瞧我这记性，你小子刚出来，还不知道。”
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交谈的兴趣，挥了挥手，转身重新走入阴影。
“没事了，走吧。”
陈默汐提着箱子，满腹疑云地离开了兑换处。
老顾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在他脑中留下了一个不断往下延伸的钩子。
……
回到家。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窗帘被拉上，房间陷入一片令人安心的昏暗。
陈默汐将金属箱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打开。
他先是召唤出了那张古老的羊皮纸卷轴。
卷轴在他面前缓缓展开，一股源自深渊的古老气息弥漫开来，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手，打开了金属箱的锁扣。
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近乎贪婪的渴望，从灵魂深处与天使雏形连接的地方猛然爆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体内的王权与蛛巢核心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那是一种要将眼前之物彻底吞噬、化为己有的原始冲动。
一股绝对理性的意志从王权中升起，压制住了王权的欲望。
同时，陈默汐的意志沉了下去，借助王权的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摁住了天使雏形的躁动。
他伸手，所有的渊灵结晶和渊石拿出，一一放在了桌子上。
他打开数据板，在系统界面上选定了【深渊任务-献祭】。
确认。
羊皮纸卷轴的表面，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
平面的纸张上，一个由无数扭曲符号构成的、仿佛活物般的祭坛图案，缓缓蠕动着浮现。
那五颗渊灵结晶和一颗渊石，像是被无形的引力捕获，瞬间漂浮至半空。
它们表面的光泽迅速黯淡，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扯向卷轴。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些立体的晶石，在触碰到卷轴表面的瞬间，竟诡异地“二维化”了。
它们被压扁、拉伸，最终化作没有厚度的图案，烙印在了那个漆黑的祭坛之上。
下一秒，祭坛的中心，那深渊般的黑暗里，一只长满了惨白眼球的、覆盖着脓包与烂肉的巨手猛地伸出！
它一把抓住了那些二维化的晶石图案，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拖入了祭坛之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陈默汐的视网膜上浮现。
【献祭成功】
【“腐烂之王”对你的祭品表示满意】
【正在结算……】
【获得畸变点：250点】
【目前畸变点：630点】
足够了。
这个点数，己经足够他对天使雏形进行第一次渊灵畸变了。
但是……
陈默汐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打开了天使雏形的详细数据页面。
【渊灵：天使雏形】
【等级：LV.10（↑3）】
【状态：渴望（升格）】
【服从度：72】
在清洗任务中，它的等级提升了三级，达到了十级这个关口。
但根据陈默汐在网路上查到的零星资料，天使这类神话谱系中的渊灵，与其它渊灵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它们并非单纯依靠吞噬和战斗就能有效成长。
它们的每一次晋升，都需要举行特定的“升格仪式”。
若错过仪式的最佳时机，其潜力便会不断衰退，最终沦为拥有天使外壳的普通渊灵，彻底断绝前路。
而这些仪式的具体方法，在现代民间早己失传。
或许，只有在国家级的最高规格实验室，或是那几所最顶尖的行渊者学院内部，才会保存有相关的残缺资料。
而那些地方，都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接触的。
就在陈默汐思索之际，掌心的羊皮纸卷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异动。
不是渴望。
而是一种……提示。
陈默汐心中一动，顺应着那股冲动，将天使雏形从卷轴的封印空间中释放了出来。
一团纯白的光影从卷轴中钻出，悬浮在陈默汐面前。
光影之中，那双纯白色的的瞳孔，对准了陈默汐的眼睛。
猛地一闪。
“嗡——！”
陈默汐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的重锤狠狠砸中。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带着尖锐嘶鸣的画面，强行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由纯粹的光构成的海洋。
他听到了亿万个圣洁的灵魂在用同一种频率齐声咏唱，那歌声足以构建宇宙的秩序。
紧接着，画面崩碎。
咏唱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光的海洋被墨汁般的黑暗所污染、侵蚀、玷污。
他“感觉”到自己在坠落。
从一个无法想象的至高天穹，向着无尽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深渊，永恒地坠落。
翅膀在燃烧，灵性在哀嚎，神圣的本质在被扭曲、撕裂、重构成一种亵渎的形态。
……失败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汐才从那种灵魂被撕裂的余悸中挣脱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整个世界的景象在他眼中都带着一丝不真实的扭曲感。
他明白了。
这是天使雏形，或者说，是它还身为“炽天使”时，所残留的记忆碎片。
一段关于……
飞升失败的记忆。
记忆是破碎的，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通过非语言的方式，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他消化着脑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还原。
最终，较为完整的第一次升格仪式流程，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至于第二次以及更后面的升格仪式，虽然在记忆碎片中也有提及，但基本拼凑不出完整的仪式。
需要以后再想办法。
......
第一次仪式描述得古老却简单，材料在百货商店就能买到，而环境的要求更是几乎没有。
甚至在家里就能办到。
而其中，必须的条件无外乎两种。
一是天使雏形达到LV.10，二是在仪式中献祭【天国】词条的圣物。
陈默汐的呼吸，在这一刻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移向了桌上那个静静躺在金属箱里的玻璃罐。
那纯白色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中沉浮闪烁的、碎钻般的微光。
这是老顾卖给他的东西。
是一种名为【天之辰】的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