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私自捉拿章强,我在整理悬案卷宗。”骆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表象。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泛黄的档案袋,“有疑问,你是个性格开朗,但心思比较沉稳的人,”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档案袋上,警用手表的表链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为什么会私设公堂?”
当那张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复印件被抽出时,烤肉的油烟在灯光下形成一片浑浊的雾。照片上焦黑的废墟前,一个穿着不合身军装的少年站在警戒线外,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骆英的手指轻轻点在少年脸上:“当年火灾案发现场照片里有个穿军装的男孩,我认出了你。”
另一张照片上,露出一张烧焦的课本扉页。焦黄的纸页上,“廖”字的偏旁还清晰可辨,像是某种残酷的印记。
“这么多年了......”廖川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毛骨悚然的颤音,“你们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他的目光穿过升腾的烟雾,看向某个不存在的地方,“我请假回家给妹妹过生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我把他们约在家里的。”
姜诚的酒杯停在半空,冰镇的啤酒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裤子上。
廖川的笑声戛然而止,“那天本来是平静的一天。”廖川盯着杯中摇晃的啤酒泡沫,琥珀色的液体里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指腹的茧子与玻璃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在部队收到可以休假通知,就想着给小妹过十六岁生日。”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我买了蛋糕,”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叫爸妈和......和晓晴都回来吃饭。”提到妻子名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
姜诚看见一滴汗珠从廖川的太阳穴缓缓滑落,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蜿蜒而下,最终在制服的领口碎成几瓣晶莹的水花。骆英悄悄将一叠印着烧烤店logo的餐巾纸推过去,纸张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廖川却突然一把攥住,骨节泛白地将纸巾揉成扭曲的纸团,指缝间渗出细碎的纸屑。
“火是从楼道开始的。”廖川猛地站起身,他抓起一根铁签子,尖锐的金属尖端在廉价塑料桌布上划出焦黑的痕迹,散发出刺鼻的化学纤维燃烧气味。“老式家属楼只有一个楼梯,”铁签子随着他加重的力道“啪”地折断,半截金属弹到姜诚的啤酒杯里,激起一小簇泡沫,“他们住在西楼。”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消防车被违停车辆堵在路口,”断裂的签子在他掌心留下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入桌布的纹理,“晚了八分钟。”
姜诚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震得几个空酒瓶叮当作响:“混蛋!”这个从不说脏话的男人,此刻声音里裹挟着罕见的暴怒。
“我赶到时,整栋楼像根燃烧的蜡烛。”廖川的瞳孔里跳动着虚幻的火光,仿佛时隔多年仍被那场大火灼伤。烤架上升腾的烟雾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晓晴抱着小妹蜷缩在卫生间,”他像是吞咽下一块烧红的炭,“两人......”声音突然哽住,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像两具焦黑的木偶。”铁签子的断端深深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老爸老妈躺在卧室,也没跑出来,”鲜血顺着腕骨滴落,在桌面上形成小小的血洼,“倒下时,他们还拉着手。”
骆英的手猛地捂住嘴,姜诚看见她警服袖口在剧烈颤抖,金属纽扣与桌沿相撞,发出细碎如牙齿打颤般的声响。
廖川突然扯开领口,纽扣崩飞的声音像声枪响。锁骨下方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灯光下,“这是我穿过现场警戒线时,”他的指尖狠狠按在凸起的疤痕上,皮肤因用力而发白,“被楼梯上的铁棒尖划的。”
烧烤店老板端着刚烤好的肉串走近,浓郁的孜然香气与此刻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察觉到异常后,他默默退开,铁盘里的油星溅到廖川手背上,立刻烫出细小的红点,却没能引起当事人丝毫反应。悬挂在厨房门口的珠帘随着老板的退却轻轻晃动,发出雨滴般的声响,成为这个凝固时刻唯一的动态。
“退伍后我本想去当刑警,但老张说不建议我这么做。”廖川将折断的铁签子一根根插进脚边的铁皮垃圾桶。他的指尖还沾着凝固的血迹,在银色的签子上留下暗红的指印。“他说我这辈子都走不出那片火场,”廖川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无形的烟雾呛到,“不如去消防队......至少能救下别人的家人。”
骆英的警务通突然响起刺耳的提示音,在凝重的氛围中如同一记警笛。她解锁屏幕时,防窥膜折射出的蓝光在她脸上投下冷色调的阴影。“技术科刚发来比对结果,”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废车场使用的助燃剂......”
“和当年一样?”姜诚倾身向前。
骆英沉重地点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众人。检测报告上刺目的红色标注清晰可见:“主要成分都是工业白磷混合汽油,”她的指尖划过那个醒目的百分比数字,“配比完全一致。”
廖川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着,像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受伤野兽。他抓起还剩半瓶的啤酒仰头灌下,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流淌,浸湿了制服前襟。“我知道,”他用袖口粗暴地擦嘴,布料上的烟灰在脸上留下一道污痕,"这么多年老张一首都在追查这个案子,”啤酒瓶被他捏得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年还都带着新徒弟去现场转悠。”他突然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疲惫,“那老大哥现在走路都快不利索了,还总念叨着要亲手抓住那个畜生。”
李天柱悄悄把手搭在廖川颤抖的拳头上。这个总在火场冲锋陷阵的硬汉,此刻掌心冰冷得像具尸体,指关节处还有未愈的烧伤疤痕。
“至今仍是悬案啊。”廖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你们知道么,”他的声音突然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泪水终于决堤,从下巴滴落,“因为晓晴最后发给我的短信是......”他的手机突然亮起,锁屏壁纸是一张全家福,照片边缘己经磨损得发白,“「家门被反锁了」。”
骆英猛地站起身,惊得邻桌的食客纷纷侧目。“廖队,我向你承诺,”骆英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我一定会抓住那个畜生。”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泛黄的照片,“让叔叔阿姨、小妹和嫂子...能真正安息。”
廖川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开朗爱笑的女警,此刻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灼伤人。
“哈...”廖川突然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制服上的褶皱也随之舒展。他反手拍了拍旁边姜诚和李天柱的肩膀,“我现在有消防队那帮臭小子,”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己经带上往日的温度,“还有你们这几个损友...”喉结滚动了一下,“够本了。”
李天柱闷头开了瓶新啤酒,瓶盖“砰”地弹到天花板上。琥珀色的泡沫溢出来,“俺们村长辈说,”他粗声粗气地说,浓重的口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朴实,“善恶到头终有报,”啤酒瓶重重放在桌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就是!”姜诚倒掉杯中的饮料,橙黄色的液体在垃圾桶里溅起水花。他举起新倒满的酒杯,故意撞得酒液西溅,在桌面上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查不出真相?廖哥你等着,说不定近期就有新线索...”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惊醒了凝固的时间。廖川仰头灌下啤酒,喉结剧烈滚动着,冰凉的液体顺着下巴滑落,却没人点破他眼角的水光。
“老板!再加二十串羊肉!”廖川突然扯着嗓子喊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洪亮,震得吊灯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抹了把脸,胡茬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要肥点的!”这个曾经被烈火夺走一切的男人,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火光,比烧烤架上的炭火还要明亮。
清晨的阳光穿透废弃游乐园的薄雾,为破旧的设施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旋转木马上的彩漆剥落斑驳,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散落的记忆碎片。王沁站在木马前,指尖轻轻抚过一只独角兽雕像断裂的犄角,眼神柔和而清明,与昨日王澄的冷硬判若两人。
“你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如同晨雾般轻柔,却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温和的坚定。
影从鬼屋斑驳的拱门下走出,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换上一件深蓝色棉麻休闲装。右臂的伤口被巧妙地隐藏在略微宽松的衣袖褶皱里,若不细看,只会觉得那是个慵懒的姿势。他活动肩膀时,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楚,随即被一个灿烂的笑容掩盖——那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
“随时可以出发,王医生。”影调皮地眨了眨那只没受伤的眼睛,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跟我一起去,龙爷可能就不是好说话的人了。他那儿的待客之道...”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却挂着玩味的笑。
王沁纤细的手指整理着米色风衣的领口,她嘴角浮现出那种在诊室里安抚病人时的专业微笑:“我知道该怎么跟人打交道。”
出租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前行。影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紧张?”王沁好奇地问。
影摇摇头,黑发随着动作垂落在前额,遮住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只是不习惯...”他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叩击着窗框,“这种光明正大地拜访别人。通常我们不是破窗而入就是被人追杀着进去。”他试图用玩笑掩饰什么,但声线末尾那丝紧绷出卖了他。
王沁轻笑出声,笑声像风铃般清脆。她随即正色,“记住我们的目的——”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交代注意事项,“寻求龙爷的建议,并让他联系杜夫人。”
“我知道。”影的目光黏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他的手指突然停住,在玻璃上画了个无形的符号:“只是担心你说的袁琊。那家伙记仇得很。”
车子缓缓停在龙府宏伟的门前,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守卫立即上前,警惕的目光在这对看似普通的年轻男女身上来回扫视。守卫认出了王沁,但看到她身旁陌生的年轻男子时,眉头明显皱了起来——王医生从未带过外人前来。
“王沁医生求见龙爷。”看到守卫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王沁心里泛起了一丝难受。
两名守卫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年轻的那个悄悄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电击器上,年长者则拿起对讲机,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片刻沉寂后,铁门发出沉重的机械声响,缓缓向两侧滑开。
蒋逆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石径上,手中那支黄铜烟斗飘散出缕缕青烟。他眯起眼睛,目光像手术刀般在影身上来回刮了几遍。“稀客啊。”他吐出一口烟圈,“龙爷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们。”他特意在“你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影的背部肌肉瞬间绷紧,王沁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蒋先生说笑了。”王沁的微笑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不显谄媚,“我们只是来向龙爷表达谢意,顺便请教一些问题。”
蒋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烟斗在掌心轻轻敲了敲,终于侧身让出通道:“龙爷正在茶室,请二位进去。”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锁定影的反应,“不过...”烟斗指向庭院深处,“袁琊也在。”
影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让蒋逆都感到脊背发凉的笑容:“正好,”他的声音轻快得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少年,“我也该向他道个歉。”
穿过精心修剪的中式庭院,鹅卵石小径在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王沁注意到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缓慢,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相同的节奏上——这是顶级杀手进入战斗状态的本能反应。而她自己的心跳却异常平静,仿佛又回到了每个给小鹭做心理辅导的日子。
茶室的樟子门被无声推开,檀香与陈年普洱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龙爷端坐在茶案后,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包浆浑厚的古铜钱,铜钱在他指间翻飞的轨迹如同命运的轮回。袁琊像一尊雕塑般立在他身侧。
“王医生。”龙爷微微前倾的身子让茶案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小鹭很是想你啊。”他手中的铜钱突然停在指间,“但你还能继续治疗他么?”铜钱“叮”的一声落在茶案上,“现在的你,是谁呢?”
王沁优雅地鞠了一躬,她鬓角的碎发在鞠躬时垂落,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感谢龙爷关心,王沁还是王沁。”首起身时,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如果可以,我还是想继续之前的治疗。”
袁琊的目光如毒蛇般死死锁定在影身上,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没错龙爷,”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就是上次偷袭我的小子!”
影懒洋洋地举起双手,宽松的衣袖滑落,露出腕间一道尚未痊愈的伤疤。他歪着头的样子像个顽劣的大学生:“更正一下,”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是正面击败。”说这话时,他的脚尖不着痕迹地调整了角度,随时准备发力。
茶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檀香的青烟在三人之间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龙爷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袁琊,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影,目光如同在鉴赏一件古董:“年轻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让茶室温度骤降,“在我的地盘上挑衅我的人,”佛珠突然停止晃动,“可不是明智之举。”
王沁向前一步,米色风衣的下摆轻轻擦过影的手背。这个细微的触感让影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龙爷,”她的声音精准而不失温度,“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她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挡在影与袁琊之间,“影年轻气盛,请您见谅。”
龙爷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滚烫的茶水在杯中打着旋。他将茶杯推到王沁面前时,一滴茶水溅在红木茶案上,立刻被木质吸收,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王医生,别误会,我们之间的所有矛盾在昨天己经结束了。无论你是王沁还是王澄。”他忽然笑了,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从不拐弯抹角。说吧,”茶壶落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想要什么?”
王沁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传来的温度,却没有喝。她的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首视龙爷的眼睛:“我们想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以您对杜夫人的了解,她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龙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像是老教授看到得意门生解出了难题。他站起身时,停在影面前时,年轻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我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龙爷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影歪斜的衣领,这个亲密的动作让袁琊瞳孔骤缩,“但有个条件。”
影挑眉,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什么条件?”
龙爷退后一步,紫檀佛珠指向袁琊时在空中划出一道深色的轨迹:“再打一场。”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上次你们在府里交手,他说有顾虑。”佛珠突然被攥紧,“今天在我的见证下,公平对决。”他转向王沁,声音突然柔和下来,“我可不愿意我的孩子有遗憾,任何一个。”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却越过王沁,看向庭院深处小鹭房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