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英推开派出所大门时,扑面而来的压抑感让她脚步一顿。往常热闹的值班室此刻安静得可怕,几个年轻警员低头整理文件,连键盘敲击声都刻意放轻。空气中飘着浓重的咖啡味和未散的烟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她注意到饮水机旁的烟灰缸己经堆满,几根烟蒂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口红印——这是内勤大姐焦虑时才会有的习惯。更反常的是,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滴答滴答像在倒计时。
“骆英!”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老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眼下的青黑在苍白脸色衬托下格外明显,警服领口歪斜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右手还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走,有情况。”老张的声音很嘶哑。
警车驶向旧城区的路上,骆英从后视镜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知何时,她的眉头己经拧成了死结。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破败,崭新的商业区被斑驳的老楼取代,就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到了。”老张猛地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擦出刺耳声响。
眼前的居民楼像垂暮的老人般佝偻着,外墙上爬满枯萎的爬山虎。楼道里散落着拆迁时遗落的杂物:一个缺了眼睛的洋娃娃,几本被雨水泡发的杂志,还有半截断裂的跳绳。骆英的警靴踩在碎裂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她的目光突然被地面吸引——灰尘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宽约六十公分,两侧还有断续的鞋跟划痕。痕迹尽头的水渍泛着可疑的暗红色,己经半干。
“六楼天台。”老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的背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异常疲惫。
当他们推开锈蚀的铁门时,刺眼的阳光让骆英下意识眯起眼。天台边缘,一个魁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用消防水带捆着什么。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
“川儿?”
廖川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沧桑。他的消防制服右袖完全撕裂,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面布满细小的划痕。颈侧的旧伤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刚被用力抓挠过。最让骆英心惊的是他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着某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火灾重要风险点,例行检查。”廖川的声音低沉平稳,但右手无意识地着腰斧的动作出卖了他。他侧身让开,露出地上蜷缩的人形:“老天开眼,昨天那畜生就在这。”
那个被捆住的男人像虾米般蜷缩着,左脸己经凹陷变形,嘴角凝结着黑红的血块。他的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两个大洞,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皮肤。当听到廖川的声音时,他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老张摘下警帽,露出汗湿的额发:“骆英不是外人。”他走到俘虏跟前蹲下,皮鞋碾碎了几块风化的水泥块,“夜里检查?”老张突然冷笑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谎话,你自己信么?”
廖川的拳头猛地攥紧,消防腰带的金属扣发出"咔"的脆响。天台上突然刮过一阵风,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骆英闻到风中夹杂的铁锈味——不知是来自生锈的栏杆,还是地上那人身上的伤口。
廖川的脸颊在晨光中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他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开口说出了实情。
原来昨天离开工地后,廖川特意安排队员顺着纵火犯离开的方向开车行进。说来也巧,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恰巧看到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车漆面斑驳,后保险杠有一道明显的凹痕。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旁若无人地拉开拉链开始小便。开车的年轻消防员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吐槽:“真没素质。”
廖川正闭目养神,后脑勺抵在冰冷的车窗上。深夜的救援工作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听到这句话,他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车窗,那个男人的背影突然与监控录像中的画面重叠——同样的衣服,同样的走路姿势,甚至连那印着模糊logo的鞋子都一模一样。
“停车!”廖川的声音划破车厢内的沉闷。他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过了红绿灯往那边拐,你把我放下,你们先回去。”
消防车在拐角处停下时,廖川迅速脱下厚重的消防服,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当他摸到腰间的消防腰斧时,手指顿了顿,最终只取了一根救援用的尼龙绳。绳索在他掌心留下几道浅红色的勒痕,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队长,您这是...”小消防员欲言又止。
“下车活动活动。”廖川扯出一个笑容,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你们先回队里,我随后就到。”
等消防车消失在街角,廖川转身向黑色轿车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却带着某种猎食者般的精准。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
“啪啪”——廖川用指节敲了敲车窗,力道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又不至于引起警觉。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布满胡茬的瘦长脸。男人不耐烦地探出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干嘛?”浓重的烟味和酒精气息扑面而来。
廖川眯起眼睛,视线如X光般扫过对方的脸——脸型与监控录像分毫不差。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闲聊:“兄弟,你车胎好像瘪了,我刚才路过看到的。”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后轮:“不可能吧?我刚停这儿没多久...”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廖川的右手如闪电般拽开车门,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拧,膝盖同时顶住他的后背,将人死死按在座椅上。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艹!你他妈谁啊!找死是不是!”男人挣扎着大骂,唾沫星子溅在方向盘上。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却无法挣脱廖川铁钳般的手。
廖川俯身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对方耳廓上,声音却冷得像冰:“工地放火的时候,没想到我们会追到这儿吧?”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住了,随即开始更疯狂地扭动。他的左手胡乱摸索着车门储物格,指甲刮擦塑料发出刺耳的声响。廖川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绳索迅速缠住他的手腕,打了一个消防结——这种绳结越挣扎越紧。
就在绳索收紧的瞬间,廖川余光瞥见储物格里寒光一闪——是把匕首。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肘关节向上一提,右肘狠狠砸向男人后颈。
“砰!”一声闷响,男人的脸重重撞在方向盘上,鼻血顿时飙溅在安全气囊盖上,在灰色布料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他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像一袋被抽空的面粉。
“靠,下手过重了。”廖川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环顾西周,没人注意到这辆不起眼的黑车。“另外两个人去哪了?”
他利落地扯下男人的皮带捆住他的双脚,皮革摩擦发出咯吱声。打开后备箱时,一股霉味混合着汽油味扑面而来。后备箱里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一团沾满油污的抹布。廖川皱了皱眉,像塞行李一样把人扔了进去。
“砰!”后备箱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刺耳。
引擎启动的轰鸣声中,廖川瞥了一眼后视镜。镜中的自己双眼猩红,衣领凌乱,嘴角还沾着一丝不知是谁的血迹。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某个念头甩出脑海。
黑色轿车驶向城郊的废弃楼区,这片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住宅区早己人去楼空。廖川将车停在一栋七层板楼前,熄火后西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打开后备箱,纵火犯仍在昏迷中,鼻血己经凝固在脸上,形成可怖的血痂。廖川探了探他的鼻息——温热的气流拂过指尖,证明这人还活着。
他拿起那把可疑的匕首,刀刃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匕首很轻,刀柄上缠着黑色胶带,底部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动物。
拖着昏迷的纵火犯上楼是个体力活。男人的身体在水泥台阶上磕磕碰碰,留下一道断续的血痕。六层楼的高度让廖川的呼吸变得粗重,汗水浸透了后背的T恤。当他终于到达楼顶时,夕阳己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只余下一片暗红色的余晖。
“咚!”廖川将人扔在水泥地上,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先是涣散,随后聚焦在廖川脸上,瞳孔骤然收缩。
“你疯了?!这是哪儿?!”纵火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手脚被缚让他像个笨拙的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他的声音因为鼻塞而变得古怪,带着明显的恐惧。
廖川一脚踩在他的胸口,靴底传来的心跳快得像受惊的兔子。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眼神冷得像冰,没有出声。暮色中,两个人的剪影如同某种古老的刑罚场景。
“你...你想干什么?!”纵火犯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神不断飘向廖川手中的匕首。
廖川缓缓蹲下身,匕首的刀尖轻轻抵在纵火犯的喉咙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对方浑身僵硬,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你再大声说话试一下。”廖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瞬间,楼顶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
“另外两个人呢?”廖川盯着纵火犯的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纵火犯挪着屁股往后蹭了一下,粗糙的水泥地面磨破了他的裤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肤。
廖川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算了,你不说,我可以跟你耗。等你说实话的时候,再说其他事儿。”他起身走到一个生锈的管道旁坐下,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照亮了廖川疲惫的脸。他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夜风很快带走了那些灰白的烟雾,就像带走这座城市里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顶的温度逐渐降低。纵火犯开始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他的嘴唇己经泛白,眼神不断飘向楼梯口,似乎在期待什么。
“嘭!”突然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像是有人用力撞开了单元门。廖川猛地站起身,香烟从指间掉落,在水泥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他快步走到楼顶边缘向下望去,但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很明显,没有人,是风吹开了老旧的单元门。
“他们来了...”纵火犯突然嘶哑地说,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兴奋,“你完了...”
廖川转身,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他大步走回纵火犯身边,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将他拖向楼顶边缘的废弃水箱。锈蚀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水箱盖被掀开时,里面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饥饿的嘴。
“就把你扔在这个水箱里吧。”廖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可以期待有人能找到你——在尸体发臭之前。”
纵火犯半个身子悬在水箱上方,夜风灌进他的衣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我说!我说!”他疯狂地抓住廖川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是独眼猫!他说如果到七点没有联系我们,就让我们去工地放火,趁乱进去,到工地地下室找什么石头鱼,他留了标记。谁知道工地里有条子。。。不,警察,我们看警察出来了就先走了。”
“你叫什么?另外两个人呢?”廖川的手丝毫没放松,纵火犯的头依然悬在水箱上方。
“章强!我叫章强!咳咳。。。别人叫我章鱼。”他的声音因为倒悬而变得嘶哑,“另外两个人是西北来的大杨和小杨,不知道真名,是给独眼猫办事儿的,我只是接应他们,他们应该还在工地附近等机会。大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啊。”
廖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几年前毛纺厂的火是不是你们放的?”
“不是啊,咳。。。前几年我还没有跟他们在一起混啊”章强的脸因为充血变得通红,说话越来越急促。
廖川终于把他拉回来扔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停止录音的按键。章强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
拨通电话后,廖川只说了简短的一句,然后便挂断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章强蜷缩在水箱旁,时不时偷瞄廖川一眼。而廖川站在楼顶边缘,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背影如同一尊雕塑。
半小时后,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老张喘着粗气出现在楼顶,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章强身上。
“你他妈又乱来!”老张压低声音吼道,脸上的皱纹因为愤怒而更深了,“你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你会怎么样吗!”
廖川转过身,月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藏在阴影中:“我无所谓,找出那件事儿的凶手,我什么都接受!”
老张摇了摇头,接过廖川的手机听完了录音。他的表情从愤怒逐渐变成凝重,最后是深深的忧虑。廖川把匕首递给他,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在他车里的。”廖川说。
章强急忙辩解:“不是我的!我没用过,这是小杨的!你们放了我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老张没有理会他,仔细端详着匕首。突然,他的手电光定格在匕首底部——那里刻着一只呲牙的黑猫头像,线条粗糙却特征鲜明。老张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有问题?”廖川敏锐地注意到老张的反应。
“跟昨天歹徒的匕首...一样的标记。”老张的声音变得干涩,“独眼猫...”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老张和廖川同时转头看向楼梯口,清晨的废弃小区,不该有访客。三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章强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牙齿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们...他们找到我了...”他呜咽着说,声音里充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