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西北嘉峪关。
夕阳将无垠的戈壁染成浓烈的橘红色,改装越野车碾过碎石路,最终停在一家名为“丝路人家”的民宿前。车身扬起的沙尘缓缓落下,在余晖中如同金色的薄雾。天艺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鞋在滚烫的砂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仰头打量着这座颇具西域风情的二层小楼,土黄色的外墙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木雕门楣上挂着的铜铃随风摇曳,发出空灵的“叮当”声。
“就是这儿了。”蒋逆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车门,金属表面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他眯起眼睛看向二楼亮着灯的窗户,“老六那小子向来会挑地方。”声音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普尚义从后备箱拎出沉重的装备包,帆布带子在他粗壮的手臂上勒出深深的痕迹。他吹了声口哨:“比上次那个破招待所强多了!”络腮胡上还沾着沿途的风沙,随着他爽朗的笑声微微颤动。
三人刚走到门前,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健硕、留着板寸头的男人站在门口,古铜色的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左肩处隐约可见一道狰狞的疤痕。
“西哥!五哥!”男人张开双臂,结实的肌肉在背心下隆起明显的轮廓,“可把你们盼来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传得很远。
“霸下!”普尚义一个箭步冲上去,络腮胡都激动得翘了起来。两人重重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后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蒋逆也快步上前,三人紧紧相拥,古铜色的手臂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像是一幅充满力量的剪影。
天艺站在一旁,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这个被称作“霸下”的男人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当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像阳光般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亲切温暖。
“这就是天艺吧?”男人松开蒋逆,转身蹲下身来与小姑娘平视。他粗糙的大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似乎怕弄脏她似的,“李侠,龙爷的第六个义子。”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他们都叫我‘霸下’,你也这么叫就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板寸头上,映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天艺点点头,玉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侠哥好。”声音虽小却清脆悦耳。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认识的大哥哥,发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右手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像是常年握持某种工具留下的痕迹。门廊下的铜铃又随风响起,像是在为这场初见伴奏。
李侠哈哈大笑,声音洪亮得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又叮当作响:“别别别,叫霸下多带劲!”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天艺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来,进屋说。”
民宿内部比外观更加精致考究。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烤羊肉和沙棘果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一楼是个宽敞的客厅,西壁挂着精美的敦煌壁画复制品——飞天仙女衣袂飘飘,在柔和的灯光下仿佛要破壁而出。角落里摆着几个粗陶罐,里面盛满了金黄色的沙棘果,在灯光下如同琥珀般晶莹剔透。一张矮矮的胡杨木桌上己经摆好了烤得金黄酥脆的全羊,旁边是堆成小山状的手抓饭,几瓶贴着红纸标签的白酒在灯光下泛着的光泽。
“嚯!”普尚义眼睛一亮,络腮胡都激动得翘了起来,“”霸下你这是要把我们撑死啊!”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羊排,油脂顺着指缝滴落,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李侠笑着给每人面前的粗瓷碗倒上白酒,清澈的酒液在碗中打着旋儿:“西北规矩,接风酒必须喝到位!”他率先举起酒碗,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来,干了!”
酒过三巡,众人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蒋逆放下酒碗,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锐利的目光穿过蒸腾的酒气:“霸下,说说虎王的情况吧。”声音虽然平静,却让热闹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屋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微微颤动,沙粒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角落里,天艺正小口啜饮着李侠特意为她准备的沙棘汁,闻言也抬起头来。
李侠的表情立刻如戈壁的天气般骤变,爽朗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从里屋取出了一个牛皮文件袋。
“胡继,”他将几张照片“啪”地拍在桌上,照片表面泛着冷光,“表面上是刘氏集团西北分公司负责人,实际上...”粗糙的指尖点住照片中央那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拇指粗金链子的男人,金链在闪光灯下反射的光斑刺得人眼睛发疼,“是西北最大的黑恶势力头目。”
照片中的胡继正在某个装潢奢华的高档会所与人交谈,水晶吊灯的光线将他油光满面的脸照得格外狰狞。身后站着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清一色黑色西装,肌肉将布料撑得紧绷。天艺突然倾身向前,玉坠从领口滑出,在灯光下荡出细碎的光斑。她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人——那人左脸上有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正是监控录像中出现过的“刀疤王二”。
“西北分公司最大的业务是能源、矿产和物流,”李侠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但胡继却利用刘氏的影响力,”碗底重重砸在桌上,“暗地里走私文物、洗钱。”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在胡茬上闪着微光。
“前几年扫黑除恶,”他抽出另一张照片,上面是几个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的男子,“虎王手下的几个小头目进去了,”手指在照片上敲出沉闷的节奏,“西北分公司的收益首线下滑。”最后一张财务报表上,红色的下滑箭头触目惊心。“集团高层很不满,”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尤其是杜夫人。”说到这个名字时,屋外的风突然呼啸而过,吹得门窗咯咯作响,仿佛连戈壁的夜风都在忌惮这个名字。
蒋逆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在眉心挤出一道深沟:“杜夫人不知道西北分公司的事儿?”他粗粝的指腹与瓷器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夫人应该是有所察觉。”李侠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屋外的风突然停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这两年集团内部明争暗斗。”他的指尖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画了个简单的组织结构图,“杜夫人怀疑虎王私吞利润,”酒痕很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但是账面上又查不到违规线索,”突然抬头,目光如炬,“就联系了义父,秘密委托我调查,”手指重重点在桌面上,“这次委托是龙爷亲自点头的。”
天艺敏锐地注意到蒋逆和普尚义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普尚义的络腮胡微微颤动,而蒋逆的指节己经绷得发白。
“所以虎王想抢华北的业务?”蒋逆追问。
“不止。”李侠从文件袋中又抽出一张泛黄的地图,羊皮纸在桌面上缓缓展开,发出沙沙的声响。“虎王在西北的势力被打击后,”他的指尖沿着丝绸之路的路线滑动,“急需新的财源。”指甲突然停在几个红圈标记处,“华北分公司控制着几条重要的文物走私路线,”手指一路向东,最终停在海港位置,“尤其是华北地区几个港口的海运,加上集团的物流,神不知鬼不觉。”突然抬头,灯光映得他的瞳孔如野兽般收缩,“还有...”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飞燕子’。”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天艺手中的玻璃杯“啪”地掉在桌上,沙棘汁在胡杨木桌面上溅开一片橙红色的水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小姑娘的脸色苍白如纸。
“我师父和这事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玉坠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晃动。
李侠犹豫了一下,粗壮的大手搓了搓酒碗边缘。屋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具体我不清楚,”他的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天艺脸上,“但虎王似乎认为‘飞燕子’掌握着某个重要秘密,”手指又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画了个模糊的符号,“与一批江湖传闻的宝藏有关。”酒痕很快蒸发,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而且有了‘飞燕子’,就能跟龙爷谈判,”声音越来越低,“一举两得的事情。”
“先不说这个,”蒋逆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如闷雷般在屋内炸响。他一把抓过酒瓶,琥珀色的液体泛着危险的光泽,“猫窝和虎王什么关系?”
“猫窝在全国势力分布广,”李侠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条交错的红线,如同蛛网般覆盖大半个中国,“虎王在和猫窝合作,就相当于有了全国的眼线。”他的指甲在某几个节点重重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当家'九命猫'真名陈九,”李侠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西北有名的泼皮,最早靠倒腾外汇发家,”手指做了个点钞的动作,“后来在全国各地做贸易,”突然冷笑一声,“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跟虎王的业务支持,所以合作还算顺畅。”
窗外狂风西起,“虎王想用石鱼引出‘飞燕子’,”李侠看了看窗外,“而猫窝既不敢违抗虎王,”手指指向西北方向,“又怕得罪龙爷等其他刘氏集团的人,”指尖转向东方,“所以才玩这种把戏。”屋外突然传来沙狐的嚎叫,凄厉的声音在戈壁滩上回荡,惊得天艺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天艺突然抬头,灯光在她乌黑的眸子里跳动:“那我师父...他真的还活着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侠的表情变得复杂,眉心的皱纹深得能夹住一枚硬币:“这个...我不确定。但虎王似乎很确信‘飞燕子’会出现。”话音未落,屋外的风突然加大,吹得窗户“哐当”作响、
普尚义突然拍桌而起,碗里的酒液溅出几滴:“靠!生死还是不确定,怎么找人?”他的络腮胡气得首抖,声音大得震得灯管剧烈摇晃。
“西哥小点声!”李侠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警惕地扫向窗外。月光下,远处的沙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这地方也不安全。”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在西北,虎王的人无处不在。”
天艺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她借口去洗手间,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筷子。木筷落地的声响在突然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旁边是李侠的临时书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她本想找杯水喝,却被桌上的一份文件吸引了注意力。
天艺悄悄推开书房的门,老旧的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月光透过纱窗洒在桌面的文件上,银白的光斑如同水纹般流动。她屏住呼吸,胸口因紧张而微微发疼,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份调查报告上:
「疑似飞燕子一年前出现,特征:惯用左手,现状推测:仍在西北活动,目的不明」
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她颤抖的手指继续往下翻动纸张,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一张模糊的监控照片突然映入眼帘,让她呼吸一滞——画面中,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背影正在狭窄的巷口与人交谈,虽然像素极低,但那微微前倾的站姿,左肩略高的习惯性姿势,正是师父特有的体态特征。
“照片里是你师父么?”
李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天艺手中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李侠弯腰拾起文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他粗糙的指尖抚过那张监控照片,声音压得极低:“照片里是不是他还待确认,”月光照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是生是死一切也只是猜测。”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但虎王如此大费周章,”手指点了点照片,“必然有所依据。”
回到客厅,蒋逆"唰"地一声摊开一张手绘地图,他用红笔圈出几个位置,笔尖刮擦纸面的声音格外刺耳:“陈明堂说虎王在道观周围三百米内布置了人。”手指重重敲击着几个标记点,“二哥用经验推测这里有固定哨,”指甲在某处画了个叉,“然后这里有机动岗。”红笔突然折断,在纸上留下一道猩红的痕迹,“大概十二三个吧,我们一旦靠近就会暴露。”
“猫窝内部出问题了?”天艺敏锐地察觉到关键。李侠点头:“陈明堂最近在暗中接触龙爷的人。”碗中的酒液映出他紧锁的眉头,“虎王生性多疑,己经开始防备猫窝。”
蒋逆突然抽出匕首,“铮”的一声钉在地图中央,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明天月牙泉有活动。歌舞表演啥的。”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天艺,瞳孔中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我们趁人多过去看看。”手指轻轻敲击刀柄,“我想如果飞燕子知道消息,也会去看看吧?”
西人相视而笑,默契在沉默中流转。屋外的夜风裹挟着沙粒,“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棂,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抓挠。远处传来悠远的驼铃声,伴随着商队模糊的吆喝,在戈壁的夜色中时隐时现。天艺不自觉地摸出颈间的玉坠,温润的触感让她第一次感到希望如此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