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天艺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是受惊的蝶翼。后颈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那痛感如同一条毒蛇,从伤处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在每节骨缝里注入滚烫的毒液。
“嗯......”
一声微弱的呻吟刚溢出唇瓣,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指尖传来的脉搏触感稳定而有力。
"体温37.2℃,脉搏82。"女医生的声音带着专业性的平静,听诊器的金属触感从天艺胸前撤离时带着微微的凉意。
天艺猛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里人影晃动。本能驱使她想要弹坐而起,却被一阵天旋地转狠狠按回枕上。消毒水的气味涌入鼻腔,洁白的床单在指尖皱成一团。
“大哥哥......”
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砂纸摩擦过声带。视线终于聚焦时,她看到姜诚向前迈了半步。晨光斜照在他脸上,右颊的淤青泛着紫红色,左眼角那道尚未结痂的伤口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指节处透出隐约的血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暗巷弄里飞舞的铁链,矮脚猫残缺右手反射的冷光,钢棍破空的呼啸......天艺的手指死死攥住被单,骨节泛白。被单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像只受伤的小猫。
鬓角花白的男人突然动了动,龙头拐杖在地面敲出沉闷的声响。天艺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微微俯身,龙头拐杖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泛着幽绿的光晕,内里天然形成的雨燕纹路栩栩如生。“我是酆龙,你师父的...”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故交。”
天艺眨了眨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下意识地往姜诚方向缩了缩,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显然,师父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叩、叩叩。”
三声规律的敲门声打破寂静。龙爷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龙头拐杖在地面轻点:“进。”
蒋逆推门而入,黄铜烟斗在他指间翻飞,斗钵里的余烬飘落几星火花。“龙爷,”他的目光在天艺脸上停留了一瞬,“骆警官到了,坚持要做现场笔录。”
龙爷转向天艺,见她轻轻点头,才抬手看了眼腕间的百达翡丽:“十分钟。”
房门再次开启时,骆英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深蓝警服熨帖地裹着她矫健的身姿。她利落地取出记录本,钢笔在纸面划出沙沙声响。
当询问到矮脚猫时,骆英的钢笔突然一顿。墨迹在“残缺右手”几个字下晕开一小片阴影。她的眉头紧紧拧起,指节不自觉地敲击着笔记本金属包角,发出细微的"嗒嗒"声。窗外,一只麻雀突然撞上玻璃,惊起一片扑棱棱的声响。
骆英合上记录本,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抬眼看向天艺,目光在少女脖颈处的淤青上停留了片刻。
“昨晚我们赶到时,她的声音带着警员特有的干练,“现场只剩下一地血迹和...”她顿了顿,从公文袋中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枚染血的鹅卵石,“这些。”
天艺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她昨晚用尽的最后几颗石子。
“独眼猫今早松口了。”手指无意识地着笔记本的外皮,“他说矮脚猫这十年来亲自出手不超过三次...那疯子每次出现,”骆英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戳了戳,“都会带走一条人命。独眼猫警告我们千万别和矮脚猫正面冲突,说那人是疯子。”
天艺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连唇上的淡粉都消失了。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输液管的液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角落里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姜诚的拳头砸在窗台上,指节处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迹。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映照出一道锋利的剪影,正好横亘在天艺病床前。
“张奶奶一家和天柱都很安全。”骆英的目光转向姜诚,注意到他缠着绷带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我留了两名同事在附近巡逻。”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天柱那小子,今早还嚷嚷着要来看你们。”
窗外,晨风吹动树梢,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骆英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到了。等你们回复了咱们在聚。”转身时,制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有需要随时联系。”
蒋逆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姜诚身侧,黄铜烟斗里升起的青烟在阳光下泛着诡谲的蓝光。“小友,”他的声音轻得像烟圈飘散,“昨晚那一钢筋,抽碎的不只是矮脚猫的面子。”烟斗在掌心转了半圈,火星溅落在波斯地毯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姜诚的指节在绷带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阳光透过纱帘,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让他来。”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刀锋。
蒋逆低笑一声,左手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烫金名片。纸片边缘锋利如刃,在姜诚掌心划出一道白痕。“个人的勇气和力量...”他忽然凑近,雪茄与血腥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在绝对势力面前,不过是漂亮的殉道词。”
龙爷的龙头杖突然敲响大理石地面。他枯瘦的手掌落在天艺单薄的肩头,翡翠扳指上的雨燕纹路正对着少女苍白的脸颊。“丫头,”他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孙女吃药,“这里的安保系统价值几千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天艺的指尖在被单上蜷缩,医用胶布下的静脉针微微颤动。她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幅《鱼化龙图》,锦鲤的翡翠鳞片在暗处泛着不祥的绿光。
“谢谢龙爷爷...”少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我认床。我想回自己的家。”
医生手中的镊子突然掉在托盘上,清脆的“当啷”声在凝滞的空气中炸开。姜诚从阴影中迈出一步,“她现在需要的,”他的身影将天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是能看见星星的窗户,不是金丝雀的笼子。”
酆龙的眼睑缓缓垂下,翡翠扳指在指间转过半圈,寒光如刀刃般掠过众人脸庞。书房内的古董座钟突然敲响,惊起窗边一只停驻的麻雀。
“其实...”骆英适时地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警徽边缘,“天艺可以住我家。”她目光扫过姜诚,嘴角微微上扬,“姜诚也在哪个小区,甚至可以隔窗相望。”
天艺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夜归人突然望见灯火。她下意识抓住被角的手指松开了,输液管轻轻晃动:“我...我可以住骆姐姐那里吗?”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融进窗外飘来的桂花香里,“而且大哥哥就住在对面...”
蒋逆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黄铜烟斗在掌心划出金色的弧光。“有意思。”他斜倚在博古架上,把玩着一枚古币,“义父,雏燕总要离巢的。”铜钱"叮"地弹起,“更何况...”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姜诚缠着绷带的右手,“他的能力和诚意,我们都见识过了。”
龙爷的沉默让书房温度骤降。突然,他爆发出洪亮的笑声,震得案上茶盏微微颤动。“好!”龙头杖重重顿地,惊飞了窗外整排麻雀。转向骆英时,笑声戛然而止,“骆警官...”
“我百分之百保证天艺安全。”骆英脚跟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警徽在晨光中折射出冷冽的蓝光,与她眼底的坚毅如出一辙。
夕阳将天艺家院子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姜诚拎着行李走出垂花门时,发现天艺正站在树下发呆。风过处,一片叶子飘落在她缠着绷带的左手上。
“后悔了?”姜诚将行李箱放进网约车后备箱,金属扣合的声音让车内等待的司机一激灵。
天艺摇摇头,碎发被风吹起,露出额角还未消退的淤青。她望着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那里面的少女苍白得像张脆弱的纸:“师父从没提过龙爷...”手指紧张的抓着衣服下摆,“大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回到这里呢?”
话音未落,骆英抱着胖乎乎的布偶猫从影壁后转出。猫咪在她臂弯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爪垫正好按在警徽上。“喵”它冲着天艺叫唤,蓝眼睛倒映着漫天晚霞。
“结案之日,”骆英轻轻将猫塞进天艺怀里,警服袖口传来淡淡的檀香,“我亲自送你回家。”布偶猫温暖的重量突然让天艺眼眶发热,它脖子上崭新的银牌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正面刻着“平安”,背面是骆英的电话号码。
姜诚默默关上车门,前方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像无数双等待故事开场的眼睛。
龙爷的宅邸在暮色中灯火通明,檐角悬挂的宫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朱漆大门上的铜钉映得金光灿灿。因为姜诚拼命保护天艺的事情,龙爷对姜诚很是欣赏,因为龙爷的几个义子返回了市内,便让蒋逆邀请姜诚参加家宴。姜诚刚踏进内院,便被一阵混合着酒香与花木芬芳的暖风包围。庭院中央,一张紫檀木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琉璃盏中的陈年花雕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来了!”蒋逆的声音从葡萄架下传来。他斜倚在青石栏边,黄铜烟斗在指间转出金色的弧光,火星随风飘散如萤。几个身影闻声回头,月光恰好掠过他们各具特色的面容。
“轰——”
一声炸雷般的嗓门震得莲池泛起涟漪:“这就是单挑矮脚猫的小子?”膀大腰圆的汉子拍案而起,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他浓眉下的虎目炯炯有神,络腮胡里藏着道狰狞的刀疤,“看着没三头六臂啊!”
蒋逆笑着用烟斗敲了敲汉子的臂铠:“老西‘蒲牢’普尚义,”金属碰撞声里,他压低声音对姜诚道,“别介意,这憨货天生嗓门大,一嗓子震落过柿子。”
普尚义己经大踏步过来,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拍向姜诚肩头。那一掌下去,姜诚的鞋在青石板上滑出半寸,肩胛骨隐隐发麻。
“好小子!”普尚义的胡须随着笑声颤动,腰间悬挂的青铜酒壶叮咚作响,“敢跟矮脚猫那变态残废硬碰硬,老子欣赏你!”
“西哥,收敛些。”
一道冷冽的声音如刀锋般切入喧嚣。西装笔挺的男人缓缓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能刮骨。他指间把玩着一枚青铜令箭,令牌边缘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正是执掌规矩的"狴犴"肇岸。桌面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酒杯滑落,在紫檀木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哎哟七哥,别总绷着张阎王脸嘛!”
粗犷的笑声打破凝重。魁梧汉子脖颈上的龙纹金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他首接拎起青瓷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能入义父眼的可不多,”老九“螭吻”季闻将满溢的酒碗推到姜诚面前,虎口处的老茧与碗沿摩擦出沙沙声,“先干了这碗!”
姜诚接过酒碗,指尖触到碗底暗刻的龙纹。仰头饮尽的瞬间,陈年花雕的烈焰从喉头烧到胃里,却在胸腔酿出罕见的暖意。月光穿过琉璃盏,在他喉结滚动的曲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好!痛快!”普尚义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盘中醉蟹微微弹起。他络腮胡上还沾着酒渍,铜铃眼中却闪着真诚的赞赏。
蒋逆的黄铜烟斗在指间转了半圈,凑近姜诚低语时带起一缕青烟:“别看这群莽夫凶神恶煞...其实最护短。你今天喝趴下,他们能把你抬回去。”蒋逆吸了一口烟斗,“跟他们成为朋友,真要有人动你,他们能为你掀了全城的瓦。”烟斗火星明灭,照亮桌对面正在给苗刀上油的“睚眦”袁琊。
龙爷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指尖轻抚着翡翠扳指。月光穿过葡萄架,在他银白的鬓角洒下细碎的光斑。看着眼前喧闹的场景,老人眼中浮现出罕见的柔和。
“姜诚,”他声音不重,却让席间瞬间安静,“这几个不成器的,脾气是差了些。”龙头杖轻点地面,“但有一点——”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紧,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出凛冽的寒光,“认准的人,刀山火海也护到底。”
蒋逆的黄铜烟斗在暗处明灭,适时补充:“老大在出差,老三出国留学了...”烟斗指向空着的席位,“其他的也在外边。下次凑齐了,那才叫热闹。”
酒过三巡,普尚义己经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一巴掌宽护心毛。他拽着姜诚划拳,蒲扇般的巴掌每拍一次桌子,碗碟就蹦起三寸高。季闻的金链子随着起哄声哗啦作响,连一向冷峻的肇岸都松了领带,青铜令箭不知何时插回了腰间。
姜诚端起越窑青瓷碗,酒液晃动的弧光里,映出每张鲜活的面孔。他突然想起大学毕业那晚,兄弟们也是这样勾肩搭背地痛饮。
“敬各位。”三个字沉甸甸坠入酒中。
季闻的金链子突然哗啦一响:“见外了!”他拍开泥封,新启的酒坛溅起琥珀色的浪花,“往后有人找你麻烦——”酒液倾注时,他腕间的龙纹刺青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就说是我们的兄弟!”
蒋逆倚在雕花椅背上,烟斗的青烟袅袅上升,在星空下勾勒出转瞬即逝的图案。他望着姜诚被众人围住的背影,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个宁愿断骨也不低头的年轻人,此刻眼中闪烁的光,他再熟悉不过,姜诚跟他们太像了,他们这种人,要么不认可任何人,一旦认可了朋友,便是生死之交。
夜风掠过莲池,吹散了最后一缕烟痕。而某种比血更浓的羁绊,己随着酒香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