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却不是记忆中父亲宽厚的肩膀,也不是母亲温婉的笑靥。
一个穿着简单家居服、头发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带着些许被打扰的不耐烦,正握着门把手。
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和那熟悉的、略带倔强的嘴角,瞬间击中了叶归舟——正是他离家前那个刚结束高二、总爱跟他斗嘴、只小他一岁的亲妹妹!叶桐儿。
叶归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千年!整整千年的血雨腥风、枯寂悟道、生死挣扎……那些足以磨灭凡人几世轮回的漫长光阴,于这扇门后的世界,竟只如弹指一瞬?
眼前这张带着少女特有鲜活气息的脸庞,与他记忆中离家时那个带着点婴儿肥、总追着他喊“哥”的身影,在千载时光的断层两端,荒谬地重叠了。
为了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妹妹,在那个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年代,家里咬牙交了一大笔罚款,父亲苦笑着说,就当是给国家做贡献了,还给这来之不易的幺女取了个带着时代烙印的小名——二丫头。
“哥?!” 少女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外星人,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了好几度,“你…你这两个月死哪去了?!电话关机!信息不回!爸妈都快急疯了!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啊?!”
她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叶归舟的脸,似乎想确认门口站着的这个穿着古里古怪、一头长发,气质变得陌生又深沉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那个“失踪”了两个月的亲哥。
“你这是戴的假发么,这么长,发质怎么还这么好。”叶桐儿就像个小麻雀一样,问这问那。
“二丫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笑意却从眼底漾开,“你就让你亲哥一首这样站在门外面,接受你这位‘小麻雀’的盘问么?”
“啊!” 叶桐儿这才如梦初醒,刚要侧身让开,身后己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抽泣。
“小舟?是小舟的声音吗?!” 母亲的身影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来。
在看到叶归舟的瞬间,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没有多余的话,她张开双臂,用尽全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儿子,仿佛要将他整个揉进骨血里,瘦弱的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的儿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哭声里是两个月积累的担忧、恐惧、绝望,在此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叶归舟的肩头。
父亲紧跟着站在母亲身后,这位向来沉默坚毅的男人,此刻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眶通红。
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用力地眨着眼睛,粗糙的大手飞快地在眼角抹了一把,将脸微微侧向一边,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后怕的叹息。
只有叶桐儿,在最初的震惊和连珠炮般的质问后,看着紧紧相拥的母亲和哥哥,以及强忍泪水的父亲,大大咧咧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看吧,我就说哥肯定没事嘛!你们瞎着急……”
少女的心底,那份源自血脉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联系,让她这两个月虽也担忧,却从未真正陷入恐慌——她冥冥中知道,哥哥的生命之火,一首在遥远的地方,稳定地燃烧着。
叶归舟的归家,终于驱散了笼罩家中两个月的阴霾。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是劫后余生的宁静。
“离家饺子回家面,顺顺当当,平平安安!” 母亲一边念叨着老话,一边将一碗热气腾腾、铺满浇头的汤面,端到叶归舟面前。碗里升腾起的白气,氤氲了她微红的眼眶。
“快吃,快吃!” 她几乎没坐下,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颤巍巍地夹起大块的炖肉、金黄的煎蛋、翠绿的青菜,不由分说地堆进儿子碗里,眨眼间那小山就冒了尖。
“多吃点…在外面这两个月,肯定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吧?饿着了没?冻着了没?有没有…有没有受什么苦啊?”
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地问着,目光却像黏在了叶归舟身上,那长及腰背、柔顺得不可思议的墨发,那身沾染着风尘、布料奇异却难掩古意的宽大长袍,还有儿子眼中那沉淀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的深邃。
父亲沉默地坐在一旁,手里无意识地着筷子,目光同样复杂地落在儿子身上。叶桐儿则托着腮,看看哥哥那身古怪打扮,又看看他安静吃面的侧脸,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小小的饭桌上,一桌饭菜的香味弥漫着家的温暖,却也飘荡着一股无形的、巨大的疑问。
这碗面吃得格外安静,除了母亲絮絮的关切,父亲和妹妹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追问。
但那无声的目光,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都在诉说着同一个迫切的渴望:他这两个月,究竟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何…竟像是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