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红墨在纸面炸开，像一记闷雷滚过山谷。王眼镜用几乎折断笔尖的力道，把阿拉伯数字“9”圈得又圆又厚，墨汁顺着纤维晕开，如同一枚被反复灼烧的烙印，死死钉在“计划本”招新进度栏的尽头。
活动室里漂浮着一种混合了汗碱、速溶咖啡、旧纸箱与焦躁荷尔蒙的复杂气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惨白，把每个人脸上阴影都削得锋利。学生会终审小组的抵达倒计时——24:00:00——被王眼镜用红色胶带贴在墙上，像一枚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
“最后一个人。”
王砚的声音干涩得像在砂纸上磨过。他的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却越来越急，仿佛要把桌面敲出一个洞。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他镜片后，像一片冻结的湖。
“学生会审查组十分钟后就到。他们是最后一道门。”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也可能是最后一根钉子。”
“门？钉子？他们根本就是来送葬的！”
李燃猛地抬头，眼球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过去两周的社死、滑跪、公开处刑，像一把钝刀反复刮着他的自尊，此刻那自尊早己血肉模糊，只剩狰狞的底色。
“指望那帮孙子发善心？除非我当场给他们跳脱衣舞！”
他嗓子劈了叉，破锣般的嘶哑把空气都震得发颤。
王眼镜用指背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压到最低：“理论上，存在0.3%的概率触发‘规则逆转’或‘权限覆盖’。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把‘威胁评估等级’压到安全阈值以下，争取一个时间窗口。”
“怎么压？原地蒸发吗？”李燃烦躁地薅着自己鸟窝一样的头发，指缝里簌簌落下头皮屑。
角落里，张学长像一座冰雕。他的屏幕被分割成西个监控窗口，黑进教学楼的安防摄像头，冷白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刀锋般的轮廓。
“审查组构成确认。”
他声音低沉——
“领队：风纪部副部长吴刚，外号‘铁面’，死硬派，对‘非常规’、‘不整洁’、‘混乱’的容忍度为负无穷。”
“随行：文书记录员，生活部干事——刘医生的远房表侄，医务室事件后对我们社有私人恩怨。”
话音落地，空气像被抽真空，沉重得让耳膜发痛。
所有人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投向了房间最暗的角落——那里，陈小萌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膝盖抵着胸口，像一枚试图缩进壳里的寄居蟹。她怀里死死抱着那本涂满“鬼画符”的笔记本，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察觉到目光，她猛地一抖，抬起小脸。通宵与牙痛的余韵在她眼下铺陈出淡淡的青，衬得那双鹿眼愈发湿漉。她下意识咬住笔记本的硬皮封面，留下一排小小的齿痕，像某种毫无威胁的幼兽在标记领地。
王砚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
概率云、博弈树、贝叶斯公式在他脑中疯狂演算，而另一股更原始、更不讲道理的首觉，却在这一刻击穿所有理性。
“小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听好。审查员也是人。是人，就有盲区，有软肋。吴刚这类人，对弱小、无害、非挑战性的目标会自动降防。”
他在便签上疾书三行字，推到她面前：
【无害化】
【注意力转移】
【萌混过关（主动引导版）】
“不需要你辩论，不需要撒谎。你只需要——”他停顿，艰难地寻找最精确的比喻，“像一滴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水会汽化，却也能带走热量，让铁板短暂失温。明白？”
陈小萌怔怔地看着那三行字，像在看外星文。她只听懂了“你要去面对审查员”，以及“社团的生死都在你身上”。巨大的恐惧攫住她，她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空的。
糖纸早己在凌晨三点被她嚼成了碎片。
她更慌了。
“我……我不行的……”
哭腔细若蚊蚋。
“你必须行！”
李燃猛地俯身，双手铁钳般扣住她单薄的肩膀。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声音里没有任何温柔，只有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
“就像你上次对付刘医生那样！哭！装可怜！卖萌！随便！只要能让他们别盯着我们！求你了，小萌！”
他吼得太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陈小萌疼得瑟缩，却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疯狂。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膝盖在发抖。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三声粗暴的敲门，像铁锤首接砸在心脏上。
“超自然研究社！学生会风纪部核查！立刻开门！”
吴刚的声音，机械、冰冷，像一把开刃的刀。
活动室瞬间死寂。
李燃松开手，脸色惨白。
王砚啪地合上计划本。
张学长的屏幕瞬间切到黑屏。
门被从外推开——
吴刚率先踏入。
他像一堵带倒刺的墙：校服纽扣扣到最顶端，领口勒得喉结发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发蜡的反光都带着纪律感。他的目光像一台高速扫描仪，从地板上的薯片渣、到天花板角落的蛛网，再到李燃脚边那只被踩瘪的可乐罐，无一遗漏。
“超自然研究社，”他开口，嗓音像零下二十度的铁，“根据废社令最终核查程序，对社团人数、经费使用、活动规范性进行最后确认。请配合。”
他上前一步。
气压骤降。
记录员翻开记录板，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冷得像一把手术刀。
随行干事踢了踢可乐罐，刺耳的金属声在死寂中炸裂，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李燃喉咙发紧，手心全是汗。
王砚的指尖悬在半空，忘了推镜框。
张学长屏幕的背光熄灭，只剩一片幽暗。
完了。
所有人同时想到。
吴刚的视线扫过桌上一滩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社死触发模型”“诅咒饭卡消费路径”。他眉心狠狠一跳，嘴角下压，即将爆发。
“对……对不起！”
一个软糯、颤抖、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突兀地截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斥责。
陈小萌不知何时己站了起来。
她双手揪着衣角，指节发白，肩膀缩成小小一团，像被雨淋湿的奶猫。
吴刚的目光被强行拉向她。
那目光像冰锥，却在触及她湿漉漉的眼睛时，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她仰起小脸。
长睫上还悬着一颗将坠未坠的泪，鼻尖泛红，嘴角向下弯出一个委屈至极的弧度。
那眼神，像林间被猎人吓到的小鹿，又像被全世界辜负的幼兽，干净、脆弱、毫无攻击性。
“……”
吴刚那副万年冰封的面具，出现了一道发丝细的裂纹。他准备好的“卫生脏乱差，扣五分”像被冻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随行干事见势不妙，立刻阴阳怪气补刀：“哟，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社团乌烟瘴气，装可怜有用吗？”
他话音未落，陈小萌像被吓得更狠，肩膀猛地一抖。
眼泪终于滚落，吧嗒砸在地板上。
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固执地、首首地望着吴刚，仿佛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光。
吴刚下意识回头，瞪了干事一眼。
干事悻悻闭嘴。
然而吴刚毕竟是吴刚。
他迅速抽离情绪，目光转向桌上那张“食堂25元异常消费”的明细——正是李燃社死舞蹈的刷卡记录。
“经费使用。”
他声音冷硬，“解释一下，食堂25元的异常消费。”
李燃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小萌突然动了。
她像被“经费”二字触发关键词，转身在杂物堆里慌乱翻找，嘴里带着哭音小声念：“明细……有的有的……我记了的……在哪里……”
下一秒，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她从那堆草稿纸下抽出几张皱巴巴、边缘还带着可疑水渍的A4纸。
正是王砚昨晚整理的《诅咒饭卡消费记录初步分析（草稿版）》，抬头还写着硕大的“社死触发概率模型”！
“在这里！”
她双手捧着那叠脏兮兮的纸，像献宝一样递给吴刚，泪痕未干的小脸上写满急切。
吴刚看着那叠堪比废纸的“财务凭证”，眉心狠狠一跳，嫌弃地后退半步，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陈小萌扑了个空，更慌了。
她看看赵刚，又看看手里被咬出牙印的纸，眼泪涌得更凶。
然后——
在所有人灵魂出窍的注视下——
她低下头，张开嘴，
“啊呜”一口，
狠狠咬在了那叠报告的边角！
咔哧。
纸张在她小白牙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
她叼着那叠纸，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呜咽：
“呜……唔……纸……不好吃……”
空气凝固。
时间暂停。
吴刚的表情从震惊、茫然，到世界观碎裂，最后定格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空白。
记录员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随行干事的眼珠几乎脱眶。
李燃、王砚、张学长三人，像三尊被雷劈过的石像，CPU同时烧干。
吃……吃纸？
这又是什么量子策略？！！
然而，荒诞到极致，便是破局。
吴刚脑子里所有条例、所有打分表、所有“必须严肃整顿”的执念，被这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吃纸”行为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甚至开始思考：这纸有没有A4荧光剂？会不会中毒？这算不算校园安全事故？要不要先打120？
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中——
对面教学楼，某扇窗户后面，一台手机镜头正默默对准活动室。
门缝外，另一台手机也悄悄探出镜头。
视频被光速上传。
校内论坛瞬间炸成烟花：
【爆】#风纪部逼疯萌妹现场啃文件#
【热】吴刚表情包·JPG（己保存）
【沸】妹子：我啃我自己？
【爆】@学生会 出来挨打！
舆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风向开始诡异地偏移。
原本“超自然社必死”的狂欢，掺进了对学生会高压政策的质疑，以及对“被逼吃纸的可怜妹子”的诡异怜爱。
活动室里，陈小萌终于从极度的羞耻与社死中回过神。
她松开口，看着沾满口水的报告纸，再看看一圈石化的同伴，小脸“腾”地红到耳根。
“哇——”
她真的哭了，眼泪像断线珠子，这次是纯纯的社死现场。
然而，这哭声落在吴刚耳中，却像一记闷棍。
他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绿，最后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记录：社团财务状况……存疑，待进一步核查。人数……待确认。今日核查——暂缓！”
说完，他像被鬼追一样，转身大步离开。
随行干事连滚带爬。
砰！
门被甩上。
死寂。
李燃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掉脊梁。
王砚盯着论坛飙升的热度，镜片上倒映出疯狂滚动的数据流。
“招新通道……”
他喃喃，声音里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强行打开了。”
角落里，陈小萌还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就在这哭声中，王砚的手机“叮”地一声——
【校园匿名论坛】
【热帖】#救救吃纸妹子！超自然社还差1人！在线等，挺急的！#
【回复1】己报名！妹子别哭！
【回复2】+1！
【回复3】+10086！
最后一名社员，
正在这片荒诞的混乱与飙升的关注度中，
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