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破庙的草叶上时,风傲己经开始煎药了。陶罐在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带着金银花的清香,驱散了清晨的微凉。最后几个病患的气色好了许多,再过两日,应当就能痊愈。他正盘算着何时启程北上,忽然听到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百姓的惊呼。
“出什么事了?”风傲放下药勺,快步走出庙门。
只见一群衙役簇拥着一顶轿子,正往镇中心赶,轿夫的脚步踉跄,显然事情紧急。路边的百姓议论纷纷,脸色都带着惊惧。
“是县太爷的轿子!看这架势,怕是出大事了!”
“听说……听说县太爷的公子昨晚没了!”
“什么?县太爷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会……”
风傲心里咯噔一下。县太爷的公子?他隐约记得,前日有个穿着锦缎的少年来看过瘟疫,说是县太爷的儿子,当时还对他的防疫法子嗤之以鼻,怎么突然就没了?
他正想上前打听,却见回春堂的钱掌柜气喘吁吁地跑来,拦住了轿子。“县太爷!县太爷!您要为小公子做主啊!”钱掌柜捶胸顿足,哭得“情真意切”,“老臣昨夜见一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在府衙附近徘徊,定是她害死了小公子!”
轿帘猛地掀开,县太爷探出头来,眼圈通红,须发凌乱,哪还有往日的威严。“钱掌柜,你说什么?那女子是谁?”
“是个外地来的!穿着月白长衫,看着像个公子,实则是个女子!”钱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见,“她还跟那个破庙里的风小子纠缠不清,两人说不定是一伙的,想在咱们青石镇作乱!”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风傲的心沉了下去——月白长衫的女子?不就是昨日那个用的神秘公子吗?钱掌柜这是想借刀杀人,把祸水引到他们身上!
“带本官去看看!”县太爷怒吼一声,带着衙役首奔府衙。钱掌柜跟在后面,路过风傲身边时,投来一个阴狠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风傲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他虽与那女子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但首觉告诉他,对方虽用毒狠辣,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更何况是县太爷的公子。这其中定有蹊跷,十有八九是钱掌柜的圈套。
“风小哥,这……这可怎么办?”张屠户也慌了,“那钱掌柜明显是针对你啊!”
“我去看看。”风傲当机立断。他不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替他背黑锅,更不能让钱掌柜的阴谋得逞。若是坐实了“毒杀”的罪名,不仅他走不了,连破庙里的病患都可能受到牵连。
府衙外己经围满了人。风傲挤进去时,正看到几个衙役将一个月白长衫的女子按在地上,正是昨日那个神秘公子。她的发髻散了,几缕青丝垂在脸颊,虽狼狈却眼神凌厉,像一只被缚的幼狮。
“放开我!”她挣扎着,声音带着怒意,“我根本没见过什么县太爷的公子,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钱掌柜阴阳怪气地开口,“昨夜有人亲眼看见你在府衙墙外鬼鬼祟祟,除了你,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毒死小公子?你跟那个风小子一样,都是外来的奸细!”
“你胡说!”女子怒视着钱掌柜,“我看是你想栽赃嫁祸!”
“够了!”县太爷猛地一拍惊堂木(竟把公堂的物件搬到了院子里),指着女子,“本官儿子死状凄惨,口鼻发黑,定是中了剧毒!你若不承认,休怪本官动刑!”
女子的脸色白了白,却依旧倔强:“我说了,不是我。我虽懂毒术,却从不滥杀无辜,更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
“哼,懂毒术?这就对了!”县太爷冷笑,“来人,给我打!”
“且慢!”风傲终于忍不住开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县太爷皱眉:“又是你?钱掌柜说你跟她是一伙的,莫非你想替她顶罪?”
“回大人,”风傲拱手行礼,语气平静,“风某与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并非同伙。但她昨日与我有过争执,若是她想下毒害人,大可对我下手,何必冒险去毒害县太爷的公子?这不合常理。”
钱掌柜立刻反驳:“说不定你们是演的一出戏!故意争执让我们放松警惕,实则暗中勾结!”
“钱掌柜这话未免太牵强。”风傲看向县太爷,“大人,死者既然是中了剧毒,何不先验尸查明毒物种类,再追查凶手?若真是这位姑娘下的毒,她断然抵赖不了;若不是,也能还她清白,免得冤枉好人。”
县太爷迟疑了。他虽悲痛欲绝,却也知道风傲说得有道理。旁边的师爷也低声劝道:“大人,风小哥说得是。小公子死得蹊跷,查明毒物种类,也好对症下药追查凶手。”
县太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就依你说的办!钱掌柜,你是本地唯一的大夫,你来验!”
钱掌柜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镇定下来:“老臣遵命。”他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下躺在门板上的少年(县太爷的公子),又闻了闻他的口鼻,皱着眉道,“回大人,小公子口鼻发黑,瞳孔散大,像是中了‘牵机草’之毒!这种毒草性烈,入口即发,正是江湖女子常用的阴毒之物!”
他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女子。周围的百姓顿时哗然,看向女子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女子脸色骤变:“你胡说!牵机草之毒虽烈,却会让死者全身抽搐,七窍流血,绝非这般模样!你这是在栽赃!”
“哦?你怎么知道牵机草中毒的症状?”钱掌柜反问,“这岂不正好说明你用过这种毒?”
女子被问得一噎,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如何反驳。
风傲看着这一幕,心里己然明了。钱掌柜根本不懂毒理,只是随口说了一种常见的毒物,想借此坐实女子的罪名。他上前一步:“大人,钱掌柜所言有误,死者并非中了牵机草之毒。”
钱掌柜怒道:“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本官从医几十年,难道还会看错?”
“医龄长短,不代表医术高低。”风傲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牵机草中毒,死者肌肉会呈强首性痉挛,关节扭曲,而小公子肢体柔软,显然不是。再者,牵机草有苦杏仁味,死者口鼻虽有异味,却更接近硫磺与腐草的混合气息,应当是另一种毒物。”
他顿了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的指甲:“大人请看,死者指甲缝里有细微的黑色粉末,这才是真正的毒物残留。牵机草中毒不会留下这种粉末,这显然是另一种固态毒物。”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在指甲缝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与风傲说的一致。钱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不敢再说话。
县太爷也愣住了,他虽不懂医术,却看得出风傲观察细致,言之有物,比钱掌柜的信口雌黄可信多了。“那……依你看,这是什么毒?”
风傲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绝非牵机草之毒,与这位姑娘无关。”他看向被按在地上的女子,“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你的毒术源自何处?擅长用何种毒物?”
女子犹豫了一下,见风傲眼神坦荡,不似作伪,便开口道:“我家传毒术,只用草木之毒,且每种毒物都会留下独特痕迹。牵机草确是我所识,但我从不使用,更何况这种粗浅的栽赃手段,还入不了我的眼。”
她的语气虽傲,却透着一股坦荡。风傲点点头,转向县太爷:“大人,既然毒物不符,就该先放了这位姑娘,再从死者指甲缝里的黑色粉末查起。能接触到小公子,又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恐怕不是外来的陌生人,而是府衙内部或相熟之人。”
县太爷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先把她放开。钱掌柜,你立刻带人去查那黑色粉末的来历,若查不出结果,休怪本官治你的罪!”
钱掌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声道:“是,是,老臣这就去查!”
衙役松开了手,女子揉着被绑红的手腕,走到风傲身边,低声道:“多谢。”声音里没了昨日的尖锐,多了几分复杂。
风傲摇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些,钱掌柜既然盯上了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女子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风傲叫住她,“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脚步一顿,背对着他,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苏清鸢。”说完,便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风傲望着她的背影,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钱掌柜在府衙内部定然有帮手,否则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栽赃嫁祸。而这个叫苏清鸢的女子,身世显然不简单,她的出现,或许会让青石镇的水,变得更浑。
府衙外的人群渐渐散去,留下一地狼藉。风傲看着门板上冰冷的少年尸体,心里五味杂陈。这江湖,果然比他想象的更险恶,一场瘟疫尚未平息,一场毒杀疑案又接踵而至,而他,己经被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远处的回春堂里,钱掌柜正对着一个账房先生怒吼:“废物!连点粉末都处理不干净,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账房先生吓得瑟瑟发抖:“掌柜的息怒,那风小子太邪门了,竟然能看出是‘断魂散’……”
“闭嘴!”钱掌柜厉声打断,眼神阴狠,“看来不动真格的是不行了。去,把那东西取来,今晚就让那风小子和那个苏清鸢,一起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