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的晨雾还没散尽,风傲就被一阵急促的鸟鸣惊醒了。不是往日里清脆婉转的啾鸣,而是乌鸦的嘶哑叫声,一群黑羽鸦正盘旋在谷口的老槐树上,黑压压的一片,像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晦气东西。”风傲披上外衣走出药庐,下意识地捡起石子驱赶。乌鸦却不怕人,只是歪着脑袋盯着他,那双黑琉璃似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别赶了。”商成羽不知何时站在药田边,手里捏着一株刚采的茯苓,脸色比往日沉了些,“鸦鸣主凶,怕是要有客来。”
风傲心里一紧。他想起昨夜的梦,梦里全是凌风阁杀手的黑影,还有夜惊风那柄染血的“破风”剑。“先生是说……有人会来谷里?”
商成羽没首接回答,只是将茯苓放进竹篮:“今日谷外的药农该送药材来了,等他来了便知。”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投进风傲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这几日病刚好,身子还有些虚,可练剑时夜惊风教的“听声辨位”却越发敏锐,总觉得谷里的风声都带着几分异样——比往常急了些,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辰时刚过,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送药材的药农是个跛脚的老汉,姓王,每月都会来忘忧谷换些草药。可今日他却走得格外快,脸上带着惊惶,连筐里的药材都撒了不少。
“商先生!不好了!”王老汉还没进药庐,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带着气喘,“山外……山外有生人在打听消息!”
商成羽正在研磨药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打听什么?”
“打听一个……一个用快剑的黑衣人!”王老汉抹了把汗,脸色发白,“那些人看着就不是善茬,腰间都挂着黑羽镖,问起‘快剑’的踪迹时,眼神凶得能吃人!我听他们说……说要找什么‘夜惊风’,还说找到了要扒皮抽筋!”
“夜惊风”三个字出口,风傲明显感觉到空气都凝固了。他看向商成羽,老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握着药杵的手却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们还说了什么?”商成羽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
“还说……”王老汉咽了口唾沫,“说那夜惊风是凌风阁的叛徒,藏进了终南山,他们奉了‘阁主’的令,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怕连累你们,赶紧就跑回来了,先生,你们……”
“多谢王老哥通风报信。”商成羽打断他,从药柜里取出一小包药材,“这是给你孙子治咳嗽的药,拿好。今日的药材钱,我多给你一倍,你赶紧下山,最近别再来了。”
王老汉接过药包,还想说什么,却被商成羽的眼神止住了。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温和,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仿佛在说“再多问一句,就会惹祸上身”。他连忙点头,揣好药包匆匆离去,连掉在地上的药材都没敢捡。
药庐里只剩下风傲和商成羽。风傲看着老者将药杵放回原处,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先生,那些人……是冲夜师父来的?”
“是凌风阁的杀手。”商成羽转过身,目光落在墙角的机关图上——那是他年轻时画的,标注着谷里的暗门和陷阱,“夜惊风当年叛出凌风阁,杀了他们三个分舵主,这梁子结大了。”
风傲想起夜惊风怀里的半块玉佩,想起他练剑时偶尔流露出的狠厉,原来这位看似冷峻的师父,背后藏着这么多血腥过往。“他们怎么会找到终南山?”
“凌风阁的追踪术天下闻名,”商成羽走到窗边,望着谷口的方向,“夜惊风当年逃进忘忧谷,本以为能瞒一辈子,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指路。”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块冰砸在风傲心上。有人指路?是朝堂上的人?还是江湖中的仇家?他忽然想起商成羽藏起来的太医院令牌,想起那张标注着“秘药”的地图,难道这一切都和那些秘密有关?
“风傲,”商成羽忽然开口,语气异常郑重,“从今日起,你随我加固谷里的机关。”
接下来的三日,忘忧谷里再没了往日的宁静。商成羽带着风傲走遍了谷中各处,打开隐藏在石壁后的暗门,在必经之路上布置毒草陷阱——那些看似普通的“断肠草”,其实是用特殊法子培育的,触碰后半个时辰就会西肢麻痹。他还教风傲操作谷口的滚石机括,只需拉动三根不同的绳索,就能让巨石从山坡上滚落,阻断来路。
“这机关是我年轻时修的,”商成羽抚摸着石壁上的刻痕,那里记着机关的启动密码,“本想用来防野兽,没想到要用来防人。”
风傲看着老者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商成羽不是普通的隐世医者。他的沉稳,他的缜密,他对机关的熟悉,都透着曾在朝堂或江湖摸爬滚打的痕迹。“先生,您以前……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些?”
商成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年轻时太执拗,得罪了不少人,才躲到这谷里。本想安稳度日,没想到还是躲不掉。”他看向风傲,眼神复杂,“风傲,你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光剑影,是人心。凌风阁的杀手虽狠,背后指使者才最要命。”
风傲想起夜惊风说过的话:“江湖险恶,剑要比心硬。”原来两位师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教他认清现实。
第三日傍晚,两人在药田边埋设最后一处绊马索时,商成羽忽然从怀里取出一个油布包,递给风傲。打开一看,正是那本《活脉医经》全卷,还有半张泛黄的地图——正是之前他提过的“秘药案”地图。
“先生,这是……”
“拿着。”商成羽的语气不容置疑,“若真有那么一天,谷里守不住了,你就带着这两样东西往北走,去漠北找‘百草堂’的苏老掌柜,报我的名字,他会护你。”
风傲的手有些抖:“那您呢?夜师父呢?我们一起走!”
“我们走不了。”商成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夜惊风的仇家在追杀他,我的债也该还了。你不一样,你是干净的,不该被卷进来。”他按住风傲的肩膀,目光如炬,“记住我的话,勿入朝堂,善用医术,守好自己的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风傲的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商成羽说的是实话,可让他丢下两位师父独自逃生,他做不到。“我不走!我跟你们一起守!”
商成羽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忽然笑了,像长辈看着执拗的晚辈:“傻孩子,守不住的。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你的医术里藏着新东西,比我们这些老骨头有用,别浪费了。”
正说着,谷后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赶过去,只见夜惊风站在空地中央,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短镖,镖身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正是王老汉说的“黑羽镖”。
“他们找到这里了。”夜惊风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凌风阁的‘寻踪镖’,每枚镖里都藏着信鸽,能顺着踪迹找到源头。”他将镖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看来是王老汉下山时被盯上了,他们在谷外布了眼线。”
风傲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夜惊风紧绷的侧脸,看着商成羽凝重的神色,忽然明白,忘忧谷的宁静真的要结束了。那些盘旋的乌鸦,那些追踪的杀手,那些被尘封的秘密,终究要在这一刻,露出锋利的獠牙。
夜色渐浓,谷里的风带着寒意。风傲握紧了怀里的医经和地图,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仿佛能感受到上面凝结的沉重。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不能再是那个只懂药草和剑法的少年了,他必须学会面对风雨,学会在刀光剑影里守住自己,守住两位师父用性命要护他周全的东西。
远处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等待着动手的时机。而忘忧谷里的三个人,各怀心事,却又默契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准备迎接那场避无可避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