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东宽大的手掌将一摞厚重的文件“啪”地一声推过宽大的办公桌，纸页撞到桌沿，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他此刻眼中熊熊燃烧的、不容错辨的八卦火焰如出一辙。
“银科金融！”王建东清了清嗓子，努力绷起一丝严肃，手指重重戳在文件封面上，“甲方爸爸！刚签的合约，墨迹还没干透！需求文档，早上八点整，准时砸进我邮箱！急得要死要活，火烧屁股那种急！”
他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面两人的脸上，语气洪亮，带着签下大单的亢奋和对突发工作的习惯性焦躁。目光在秦伊水和鹿易山之间来回扫荡，最后牢牢钉在秦伊水脸上，语速极快地交代着银科对这次推广活动的核心诉求：高端、稳重、技术感，目标人群精准投放……
秦伊水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眼前那摞冰冷沉重的文件上。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她强迫自己去倾听那些关键词，调动起属于“秦总监”的全部专业神经，将其迅速拆分、归类、消化。
王建东终于喘了口气，像是交代完了最重要的事，那紧绷的、谈正事的气势陡然一松。他略微发福的身体在宽大的皮椅里惬意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叉叠在微凸的肚腩上，那张小胖脸上，瞬间堆满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极其热切的笑意，目光精准地投向坐在沙发上的鹿易山。
“不过啊，这次能啃下银科这块硬骨头，”王建东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庆幸，“老鹿！头功一件！绝对的！你是没看见银科那边那个姓刘的副总，精得跟猴儿似的，眼睛长在脑瓜顶上！要不是鹿副总你有本事，能让他们松口？你是真真正正的功臣！”
夸赞的话如同滚珠，噼里啪啦砸向鹿易山。
办公室内短暂的安静被这突如其来的表功渲染得有些粘稠。秦伊水捏着文件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张边缘微微陷进指腹，留下一道浅白的压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沙发方向传来的视线——平静，却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带着一丝玩味，正稳稳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似乎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然后，她缓缓抬起头，唇角向上牵动，一个堪称完美的职业化微笑在她脸上徐徐展开。那笑容弧度标准，眼神清亮，无可挑剔。她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越过办公桌和那片灼人的寂静，笔首地投向沙发上的鹿易山。
“王总说得对。”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敲击冰面的溪流，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鹿副总这次，确实‘功不可没’。” 最后的西个字，被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咬字清晰，音节里仿佛裹着一层薄冰，滑过空气时带来一丝不易捕捉的凉意，却又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鹿易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隐没。他微微颔首，姿态谦逊：“王总过誉，秦总监抬举，都是分内事，团队协作的结果。”那笑容温和有礼，滴水不漏。
王建东根本没在意这点暗流涌动的小细节，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牢牢锁定在秦伊水身上，或者说，锁定在清晨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上。
趁着鹿易山客气完的短暂空隙，他那胖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又往前倾了倾，几乎要趴到桌面上，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八卦、带着强烈试探意味的笑容，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八度，仿佛在进行一场隐秘的交易：“秦总监啊…”他拖长了调子，眼睛贼亮，“那个…昨晚…电话里…”他伸出手指，对着秦伊水手中的电话比划了一下，挤眉弄眼，“那个声音…嘿嘿…有情况了吧？瞒得够紧啊！咱们公司这些年轻人，眼睛都要望穿了！”
轰——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从秦伊水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耳根处瞬间滚烫。清晨电话里那声猝不及防、慵懒亲昵的“伊伊”如同魔咒，再次在她脑中尖锐地回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脖颈后的肌肤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办公桌下，膝盖并拢，脚趾在皮鞋里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而，她脸上的血色虽然在刹那间褪去些许，又被一种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
绝不能慌！这是秦伊水此时的心理。
她强迫自己迎上王建东那充满探究、兴奋和好奇的目光，下颌线绷出一道倔强的弧度。她甚至扯开唇角，加深了刚才那个职业化的笑容，让它在脸上定格得更自然一些。
“嗯，”她点了点头，声音平稳，清晰，坦荡得近乎刻意，“是。有男朋友了。”七个字，落地有声，像一个干脆利落的句号，砸在王建东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上。
“嚯！”王建东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兴奋得像中了彩票，“我就说嘛！听那声音就不一般！好事儿啊！天大的好事儿！咱们圣鼎的冰山女神终于……”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秦总监，”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和地插了进来，打断了王建东的滔滔不绝，“这么大的喜事，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让大家都认识认识？”鹿易山不知何时己经站起身，姿态从容地走到办公桌旁，微微倚着桌沿，轻轻俯身。
他侧着头，目光含笑看着秦伊水，眼神真诚坦荡，充满了同事间应有的祝福和好奇，仿佛只是在提议一次普通的部门聚餐，“正好也让大家帮你把把关？”那语气自然得无懈可击，仿佛清晨那个在她耳边慵懒厮磨的人和他毫无关系。
秦伊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