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伊水那句冰冷刺耳的“假的”,还有紧随其后那句“当初是你要出国,是你甩了我的”,如同两把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鹿易山的耳膜。他眼底那点仅存的戏谑光芒瞬间熄灭,被一种沉沉的、翻涌的阴郁取代。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风流笑意的眸子,此刻死死地锁住她的脸,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我甩了你?”他重复着,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冷意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受伤。
秦伊水被他骤然改变的眼神慑住,呼吸一窒,推拒他手臂的动作也僵在半空。茶水间顶灯的光线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冷硬的阴影。
下一秒,鹿易山猛地欺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限,近得秦伊水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惊愕的倒影,能感受到他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微微的起伏,甚至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他周身那股清冽的香水味和残留的咖啡气息变得无比浓烈,裹挟着他话语里的重量,沉沉地压向她。
“秦伊水,你有没有心啊!”他一字一句,每个音节都敲打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当年,是我要去国外留学,没错。但我告诉你我要走的时候,我说的是什么?”他停顿,目光锐利如刀,“那天我本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出国,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留来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像是要将五年前那份被轻易践踏的真心重新翻捡出来,“结果呢,那天你拉着我喝酒,然后我本来是第二天要告诉你的,你呢!”
鹿易山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伊水的心口。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了,一片空白。当年……他是准备要留下来的?为什么她没有等他说出这句话,就选择逃离呢?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秦伊水在心里不停地询问着自己。
鹿易山紧紧盯着她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茫然的眼睛,那被抛弃的细节带着浓烈的屈辱和疼痛清晰地浮现上来。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喝了酒……”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控诉感,“然后呢?嗯?秦伊水,然后发生了什么?”
秦伊水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那些被刻意尘封、以为是放纵后不堪回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破屏障,清晰地撞入脑海——昏暗的灯光,滚烫纠缠的体温,急促的喘息,还有身体深处清晰的、被占据的充实感和难以言喻的隐秘欢愉……
“你拉着我,不肯放手……”鹿易山的声音更低了,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张冰冷的床。然后呢?你做了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最后一句,“你跑了!你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删得一干二净!就像扔掉一件垃圾!”
“不是……”秦伊水失神地喃喃反驳,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被这颠覆性的真相冲击得溃不成军后的本能反应。她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尖叫:他愿意留下的?!他居然……愿意为她留下?那她这六年咬牙硬撑的恨意和怨怼,算是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自导自演的笑话?
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惊与混乱对峙中——
“咔哒。”
茶水间那扇磨砂玻璃门猝不及防地被从外面推开!
圣鼎总裁王建东那张胖乎乎、总是挂着弥勒佛般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易山,我听销售部说你在这里,那份银科项目的……”他的声音在看到茶水间内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王建东那双不大的眼睛,倏地瞪圆了,目光精准地落点在鹿易山依然强势地将秦伊水困在桌与他胸膛之间的姿势上,以及两人之间那几乎为零的距离和剑拔弩张、诡异又暧昧的气息上。他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变成一种混合了震惊、了然、甚至还有一丝看热闹的促狭表情。
“呃……咳!”王建东猛地回过神,胖脸上的肌肉迅速调整,挤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我懂我懂”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边迅速缩回脑袋一边飞快地说:“抱歉抱歉!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重要的事情要紧!你们忙!我啥也没看见!”
话音未落,门己经被他飞快地带上,发出“砰”一声轻响,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
这突兀的打断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唤醒了秦伊水濒临爆炸的羞耻感和理智。王建东最后那句“你们继续”和“重要的事情要紧”,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她脸上。
“轰”的一下,秦伊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毫无章法地一把推向鹿易山结实的胸膛!
这一次,鹿易山似乎也被王建东的突然闯入弄得措手不及,紧绷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松懈,竟真的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半步。
秦伊水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空隙,像一只受惊过度、只想逃离陷阱的兔子,猛地从椅子和他的身体之间窜了出去,连看都不敢再看身后的人一眼,一把拉开茶水间的门。
王建东看到秦伊水出来,笑着打招呼:“伊水啊!你们......”
话还没说完,秦伊水如同风一般,从他的面前掠过,几乎逃命一样的离开了。她的高跟鞋敲打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急促慌乱、甚至有些踉跄的“哒哒”声,一路响远。
茶水间里,只剩下鹿易山一个人。
他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身体微微后倾靠在冰冷的金属饮水机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磨砂玻璃门。刚才王建东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和秦伊水仓皇逃离的背影,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胸腔里撕扯,一股是积压多年的憋闷和委屈被她茫然无知的反驳彻底点燃的怒火,另一股却是看着她瞬间苍白茫然的脸、以及此刻狼狈逃跑的样子而翻涌上来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