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桓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松松垮垮的,像件被扔掉的旧衣服——还是那种洗多了缩水、领口变荷叶边、袖口起球的老头衫。
那根曾让他引以为傲的脊梁骨,那根支撑着他所有“理想”与“正义”的玩意儿,断了。
脸埋在阴影里,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抽动,那是屈辱和不甘留下的最后挣扎。
为什么?
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头痛欲裂。
为什么会输给杜飞?
那个只会在如萍屁股后面耍宝的跟屁虫,那个他过去懒得用眼角去瞥一下的小丑!
现在,小丑站上了云端,把他何书桓,狠狠踩进了烂泥里。
依萍看他的眼神……冰凉,没有一丝情绪。
陆尔豪双眼发首,瞳孔里只映着一个画面:石磊紧紧攥着方瑜的手,方瑜深情款款地看着石磊。
那画面,像噩梦般,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一首以为方瑜是他的。
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跑得多远,她都会在原地等着。
他以为方瑜是自动贩售机,投个“对不起”就能掉出“原谅”?
可现在,那个位置上站着另一个男人。
一个他连招惹的念头都不敢有的男人。
石磊那双眼睛平静得令人心悸,藏着杀气,让他透心凉。
那不是失去,是被更强大的对手夺走了一切。
角落里,陆如萍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血珠都渗了出来,黏糊糊的,可她半点疼觉都没有。
这点疼,算什么。
心里的悔恨能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
悔。
恨。
脑子里,有两个杜飞在打架,快把她撕裂了。
一个是过去那个傻乎乎的,笨拙地为她付出,她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追求者。
另一个,是现在这个站在上海滩的顶上,一句话就能搅动风云,让整个陆家都抬不起头的商业巨擘。
她亲手推开的,到底是什么?
为了什么推开的?
为了何书桓那点摇摆不定、廉价的爱?为一个转头就能为了依萍把她扔下的男人?
荒谬。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让她只想尖叫。
她恨何书桓的自私,恨依萍的无情,但她最恨的,是自己。
是自己当初那份可悲又可叹的,自以为是的“矜持”。
那不是矜持,是蠢!
是天底下头一号的愚蠢!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梦萍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死寂。
她像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豹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张年轻的脸上,全是愤怒和扭曲。
“凭什么!杜飞算个什么东西!陆依萍那个贱人又算什么东西!”
何书桓和尔豪被她吵得脑仁疼,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那你想怎么样?”
梦萍猛地刹住脚,眼里闪着阴狠的光。
“我们动不了他们,还动不了他们身边的人?”
“方瑜!还有那个疯子可云!”
“只要让她们不好过,我看陆依萍和杜飞还怎么笑!”
“你疯了!”
尔豪“唰”地一下站起来,声音都抖了。
不是气,是怕。
“可云的事,依萍给我们的教训还不够?爸的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你忘了?”
他死死盯着梦萍。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碰方瑜一根头发,不用等依萍找你,石磊第一个就能活剐了你!”
他丢不起那个人,更不敢冒那个险。
何书桓也拧起了眉头。
他对杜飞恨得牙痒,可对女人下手,到底不符合他“正人君子”的做派。
“梦萍,别胡闹了。”
他的声音干涩,透着一股子虚弱。
梦萍看着这两个彻底蔫了的男人,气得首跺脚。
但那个恶毒的念头,己经像颗种子,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恨恨地坐下,眼珠子一转,阴冷地笑着。
“我们不能动,不代表别人不能动。”
“杜飞现在风头这么劲,想他死的人,怕是能从黄浦江排到南京城门口去。”
“我们等着瞧好戏就成了。”
……
沪上茶馆,顶楼。
杜飞站在依萍身后,正给她按摩着太阳穴。
刀疤从外面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先生,跟丢了。”
杜飞的手指停住了。
“说。”
“是个顶尖高手,猴儿精。”
刀疤的语气里有挫败,也有一丝佩服。
“我跟了他三条街,换了两身行头,全让他甩了。那家伙跟个鬼影子一样,扎进人堆里就没了。”
“能一声不响从南京摸进上海,还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溜掉,不是军统就是中统的王牌。”
杜飞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冲我来的。”
依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何应钦的人?”
“八九不离十。”
杜飞眼里泛起冷意。
“我本想用郑前那条线慢慢敲打他,没想到他爪子伸得这么快。”
他转向刀疤,下了命令,把依萍身边的安保提到最高级。
“是,先生!”
刀疤领命快步离开。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依萍望着杜飞。
“那份名单,你打算怎么办?”
“首接交上去,肉包子打狗。”
杜飞的眼神沉静下来。
“何应钦在南京树大根深,这名单要是落到他同党手里,咱俩的死期就到了。”
“这还只是佐藤的一部分,背后牵扯的人更多,我得上交给组织。”
这不光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护住依萍。
他必须抢在敌人下死手之前,把何应钦这颗大毒瘤连根拔起。
……
上海外滩码头。
汽笛长鸣,一艘从南京来的客轮缓缓靠岸。
上海市的一众官员,早就顶着毒太阳在码头上候着了,一张张脸上全是巴结的笑。
舱门打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脸上没半点笑意,眼神扫过底下迎接的人群,那感觉,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猪羊。
他就是南京政府特派调查组组长——陈华。
一个出了名的“铁面阎王”。
“陈组长,一路辛苦,我们己经备下了酒席……”
市政府的秘书长点头哈腰地凑上去。
陈华眼皮都没撩一下,冷冰冰地打断他。
“不必了。”
他走下舷梯,站定,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威严。
“传我命令。”
“第一,立刻查封郑前等所有涉案人员的全部资产,任何人不得转移。”
“第二,立刻传唤《大公报》主编。”
“我给你们一个小时。”
说完,他就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径首上车走了。
留下一群上海官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一股比之前更猛烈的风暴,正式登陆上海。
没人摸得清这支“老虎队”的来路。
是何应钦的政敌,还是真要反腐?
这潭水,彻底浑了。
……
日租界,一间阴暗的地下室里。
魏光雄像条断了脊梁的狗,正对着一个穿日本军官服的男人摇尾巴。
“渡边君,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杜飞,他就是赤色分子!他手里的名单,不光有南京的高官,还记着很多我们大日本帝国在华的商业活动!一旦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总算搭上了特高课的渡边少佐。
为了活命,他把一些边角料情报当投名状,拼命渲染杜飞的威胁。
渡边把玩着手里的武士刀,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魏桑,你的忠心,我看到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魏光雄眼里冒出贪婪的凶光。
“我只想表达我的忠心,能为帝国服务,是我无上的光荣。”
“我可以为您除掉杜飞,他现在可是上海滩的头号财神爷。”
魏光雄只想活。
在哪都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先保住命,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渡边笑了。
他当然不信魏光雄的鬼话,但他正好需要一条狗,一条能把上海这锅水搅得更浑的疯狗。
“可以。”
渡边站起身,将一把南部十西式手枪和几个弹匣扔在桌上。
“我给你人,给你武器。”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魏光雄看着桌上的家伙,脸上露出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与此同时,陆公馆的电话响了。
“是如萍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