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爷将一式三份的合同推到依萍面前。
他按开一支钢笔,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依萍仿佛听到了“金币”掉进口袋的声音,着实好听。
“三七分成,你三,我七。”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全上海,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公道的价钱。”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一只鼓囊囊的暗红色红包,推了过去。
“这是今晚的‘封口红包’。”
“从今往后,谁要是敢在报纸上说一句‘白玫瑰’的不好,就是跟我秦五爷过不去。”
依萍的目光扫过那只红包,最终视线落到了那份合同上。
她只是拿起合同,径首翻到最后一页,提起笔,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陆依萍。
三个字,笔锋锐利,像是刻上去的。
签完,她才抬起眼,看向秦五爷,声音清冷,嘴角带着笑意。
“五爷,我要的不是谁的庇护,而是公平。”
“以后,我陆依萍——白玫瑰,就是金字招牌。”
秦五爷握着雪茄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秒。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头猛虎,随时随地都会迸发出能量。
随即,他爆发出一阵朗声大笑,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回响。
“好!好一个金字招牌!”
他对左右的保镖男一、男二男三说道:“看见没有?这,才是能把我大上海舞厅抬进金銮殿的角儿!”
……
何书桓一首在后台走廊尽头焦急地等着,他来回踱步,气的头发都快打结了。
当依萍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时,他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依萍被迫对上他犀利的眼睛。
“陆依萍!你就这么自甘堕落?”
依萍抬手去扒拉开何书桓的手。
可是何书桓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捏的更紧。
“在这种地方唱唱跳跳,跟那些……跟那些有什么区别,你是想引起更多男人的关注吗?”
“关你屁事,给我松手?”
“松手,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对你吗?还是更喜欢台下的男人都这样看着你!”
何书桓发狠地盯着她,俯身靠近想去亲她。
“啪”的一声!
依萍扬手就是给了他一巴掌。
“你有病吧?”依萍冷眼看着他,又抬手用力地抽开他捏着下巴的手。
“你当我是谁,不是你那天天委屈的不得了的如萍,何书桓,你看清楚了,我是陆依萍,和你一点子关系都没有。”
她不退反进,向前逼近一步。
她身上那股子慑人的气场,竟逼得何书桓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咚”的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何大记者,你今晚的票,是杜飞送的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既然这么瞧不起舞厅,又何必屈尊降贵地坐在这里?”
他一脸嘲讽地看着依萍,她是最会惯用心计的人,知道她是如何利用这张脸来勾引自己,来达到报复陆家的人。
“我就是来看看你在台上怎么搔首弄姿,两天时间不见,你倒是变得有手段有心机多了。”
依萍冷笑而且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点恶心,“碍你眼了,还是丢你脸了。”
她突然抬起手,替他理了理因为激动而歪掉的领结。
动作轻柔。
说出的话,却淬着剧毒。
“别忘了,你身上这套笔挺的西装,够我跟我妈吃半年的咸菜了。”
“所以,何书桓,别再用你那套来绑架我,上头,恶心。”
“你记着,我陆依萍,一没偷二没抢,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挣的钱比你的稿费都干净!”
她收回手,转身离去,留下何书桓一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不知所措。
走廊的尽头,一道镁光灯骤然闪过。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报记者,按下了快门,脸上露出如获至宝的兴奋笑容。
……
散场后,方瑜和可云挤进了后台宽敞的化妆间。
方瑜一言不发,冲上来就给了依萍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依萍……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活得这么漂亮!”
可云也激动的也红了眼圈,她从身后拿出一束还沾着夜露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我妈说,栀子花的意思,是‘勇敢’。”
“依萍,你要一首这么勇敢下去。”
三个女孩的手,紧紧叠在了一起,感受着对方的暖意。
“等我发达了,我去带你们浪……”
依萍看到她们有点迷惑的脸。
“带你们去玩!”
依萍笑着立马改口,这些词汇她们应该听不懂!
门外,杜飞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三位美女,宵夜时间到!小的己经备好了车,请问是去吃小馄饨还是阳春面?”
化妆间里,爆发出了一阵久违的、清脆的笑声,冲破了深夜两点上海的沉寂。
……
时间回到依萍登台的时候。
杜飞不知何时雇了一辆黄包车,把依萍的母亲傅文佩悄悄接了过来。
她攥紧了手中的旧手帕,透过门缝,看见聚光灯下光芒万丈的女儿,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依萍……那是我的依萍吗?”
杜飞站在她身侧,轻声开口。
“伯母,她就是你的女儿,她在发光。”
傅文佩的身子一颤,其实内心很是矛盾,依萍在歌舞厅工作。
杜飞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与不解。
杜飞不是“劝”,而是“让她自己看见”。
他把一个母亲最害怕、最珍视、最愧疚的东西,一层层剥开,再放到灯光下,让傅文佩避无可避。
继续说道:“佩姨,是愿意让她像从前那样,跪在陆家门前的暴雨里求一口饭吃,还是愿意让她像现在这样,站在万丈光芒里,把命运死死握在自己手里?”
“我只有依萍,这辈子我只要她开心的活着。”
演出结束,依萍疲惫地走下台,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后门的母亲。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傅文佩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摸了摸女儿汗湿的发鬓。
“孩子,妈不懂什么大上海、小上海。”
“妈就知道,我的女儿,刚才在笑,在闪闪发光。”
她抓住依萍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放掉一副枷锁。
她说,“妈在这儿,谁敢说你一句不是,我第一个不饶他。”
依萍紧紧地抱着母亲,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杜飞身上。
这个杜飞真的不一样了。
……
第二天清晨,陆公馆。
餐厅里的气压很低。
如萍捏着雪白的餐巾,自带的哭腔又开始了:“今天学校里的人都在传,说我有个当的姐姐……我……我连钢琴课都不敢去了。”
梦萍“哐当”一声把银叉子摔进白瓷盘里,声音尖利:“都怪她!她倒是风光了,把我们陆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我们还怎么嫁人?”
“啪!”
陆振华将一份报纸狠狠拍在餐桌上。
头版头条,是依萍在舞台上侧身回眸的照片,眼神清冷,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
标题更是刺眼——《神秘白玫瑰一夜爆红,成为大上海宠儿》。
“尔豪!”
陆振华的咆哮声震得杯盘作响。
“你不是说她是在什么破舞厅混口饭吃吗?这叫混口饭吃?!”
尔豪吓得额头全是冷汗:“爸,我……我也不知道她……”
“闭嘴!”
陆振华一脚踹翻了身后的红木椅子,椅子在地上委屈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我陆振华的女儿,竟然跑去当歌女?好的很!”
王雪琴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煽风点火:
“哎哟,老爷,这事您可得赶紧管管。”
“我可听说,那个秦五爷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心狠手辣,可别到时候连累了我们整个陆家……”
“备车!”
陆振华的怒吼响彻整个陆公馆。
“我倒要亲眼去看看,她陆依萍的翅膀,究竟长得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