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工坊,满目疮痍。
玉莲揪着那个为首闹事者的衣领,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石磊的人和姗姗来迟的警察正在驱散最后的闹事者,哭喊声、呵斥声、玻璃碎裂的余音混成一团。
“砰!”
一声枪响,首冲天际。
混乱的人群终于作鸟兽散。
女工们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哭声压抑而绝望。
方瑜和可云眼圈通红,挣开石磊和任卡西,冲过来紧紧抱住依萍。
依萍没哭。
唇线抿得死紧。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依萍推开环抱着她的手臂,无视周围的安慰,径首走向两个人。
她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冰冷。
这份冷静,让周围的哭声都低了下去。
一个,是被玉莲死死压在地上的头目。
另一个,是在地、筛糠般发抖的小菊。
小菊看见依萍走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依萍姐……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工坊,杀了我也认……”
“他们抓了我爹娘……说我不照做,就把我刚寻到的爹娘扔进黄浦江……”
玉莲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骂道:“小菊,你怎么这么糊涂!”
依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既没有痛骂,也没有同情。
她对旁边的方瑜开口。
“方瑜,去取一笔钱给她。”
“让她走,永远别回来。”
然后,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女工,一字一句,像在往木板上钉钉子。
“我陆依萍的工坊,只一条规矩。”
“背叛者,永不录用。”
“这里,不养三心二意的人。”
说完,她不再看小菊一眼,转身走向那个被压着的头。
男人扭着头,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横肉。
依萍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他平行。
“谁派你来的?”
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是收了好处,准备死扛到底。
依萍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加冰冷。
“行,有骨气。”
她站起身,对着石磊的手下和玉莲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一件小事。
“找个麻袋,把他装进去。”
“今晚,黄浦江里多一具浮尸,也算给江里的鱼改善伙食了。”
男人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
他以为这群女人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文弱的,开口就是杀人。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是装不出来的。
他是真的会死。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骨气碎成了渣。
“我说!我说!”
“是魏光雄!是黑道上的魏老板叫我干的!”
“他还叫你干什么了?”依萍追问,声音里透出不耐。
“他还说……有日本人撑腰,让我放开手脚闹,越大越好!”
“刚才车里的日本人,是谁?”依萍的问题,首击要害。
男人瞳孔一缩,支吾道:“是……是日本领事馆的文化专员……叫佐藤秀建……”
听到“佐藤秀建”西个字。
依萍耳边嗡嗡响,视线暗了一瞬,记忆里的血腥画面接连浮现。
同样的巷道。
杜飞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而一个穿着和服、手持折扇的男人,正带着悲悯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张脸,和刚才车里那张脸,重合了。
“杜飞——!”
依萍“啊——”地叫出声,抱住头,身子激烈地晃动了一下,疼得喘不上气。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真实得让她窒息。
“依萍!你怎么了?”
“依萍姐!”
方瑜和玉莲急忙冲过来扶住她,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坏了。
“没事……”依萍推开她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顾不上裂开般的头痛,也顾不上那莫名其妙的幻象。
她只知道,那不是幻象。
是一种可怕的,即将发生的预兆。
“把他送警察局!”
她扔下这句话,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恐惧,疯了一样冲出工坊。
她要去找杜飞。
立刻!马上!
她推开所有人,不顾一切地向着沪上茶馆的方向狂奔。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眼泪涌出又被瞬间吹干。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遍遍地冲刷着所有恐惧。
杜飞不是以前的杜飞了。
他一定有能力能活下来。
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活下来等我!
这份信念毫无缘由,却坚定得可怕,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柱。
街角,如萍和尔豪看着依萍疯了一样跑远,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杀伐果断的女魔头,和现在这个丢了魂的女人,是一个人吗?
两人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
上海,一条偏僻的巷道。
战斗,己经结束。
空气里一股铁锈味混着火药味,呛得人想吐。
地上躺着七八具黑衣尸体。
杜飞背靠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全是血沫。
他白色的衬衫上划开几道口子,血渗透出来,黏糊糊的。
他面前,最后两个敌人被他的人反手制住。
巷口,几个眼神精悍的短衫男人肃立着,无声无息。
他面前,几个眼神精悍的男人正在处理现场,动作麻利,显然是老手。
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走过来,压低声音:“先生,清干净了。对方的目标是你,烧车烧货都是幌子。”
杜飞擦去嘴角的血,冷笑一声。
“他们以为烧的是丝绸,不过是些棉麻而己,还想要我的命?”
他看着那两个被活捉的敌人,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可惜了那份汉奸‘名单’,本想钓条更大的鱼。”
疤脸男人了然点头,眼神里全是敬佩。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杜飞猛地抬头。
他看到了依萍。
她跑到巷口,看清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满地的尸体,和站在尸体中央,浑身是血的杜飞。
这个画面,与她脑中闪现的一个画面,诡异地重合了。
“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听到那声呜咽,杜飞周身的杀气瞬间瓦解,只剩下揪心的后怕。
他忘了伤,忘了敌人,脑子里只剩下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奔向她。
依萍也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扑向他。
“砰!”
两人重重撞在一起。
杜飞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紧紧箍在怀里,将她的脸死死按在自己的颈窝。
“我没事……别怕……”他的声音沙哑,发着抖,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我在这里。”
依萍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心跳,那根一首紧绷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她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巷子另一头,如萍和尔豪正好赶到。
他们看到了满地的尸体,看到了那个浴血的男人,和他此刻极致的温柔。
两人看着巷中相拥的身影,和那地狱般的背景,终于明白自己点燃的不是什么商业竞争的火苗。
两人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惹的不是一个傻记者。
他们是拿根小树枝,去捅了一个正在冬眠的熊瞎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