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凤凰工坊,还有陆依萍,”如萍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又冷又硬,“一次性,彻底完蛋。”
她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
“快、准、狠。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只要陆依萍没了事业,她什么都不是。
王雪琴心里解气,却又有点发毛。
女儿身上这股狠劲,让她感到陌生。
魏光雄接到电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好的,收到如萍小姐的指示,我们不敢懈怠。”
有意思。
他心里冷笑,这正中他背后那位先生的下怀。
他需要一个“本土矛盾”的由头,来掩盖日本商会对“凤凰工坊”的真实绞杀。
而陆如萍,就是送上门的,最好用的一把枪。
……
地狱之火,在同一时刻,从两个方向烧向了凤凰工坊。
砰!
一声枪响,在离工坊一条街的拐角处炸开。
尖利,刺耳。
开车的司机眉心中弹,方向盘一歪,整辆卡车“哐当”一声撞进墙里。
几个穿黑色浪人服的男人从暗处闪出,动作麻利,训练有素。
他们面无表情地把司机的尸体拖下车,像扔垃圾一样扔在路边。
接着,几个装满汽油的铁桶被撬开。
刺鼻的液体,被粗暴地浇在那一车金贵的进口丝绸上。
那些凝聚着工坊所有希望、每一寸都贵得咋舌的布料,瞬间被浸透。
划——
一根火柴丢了上去。
轰!
火龙冲天,吞噬着卡车和上面的一切。
黑烟滚滚,涌向天空。
“不好了,着火了!”
依萍他们听到枪声和爆炸声,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当看到那辆在烈火中扭曲的卡车时,依萍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她们的货!
是所有高端旗袍的命根子!
“不!”
她疯了一样想冲过去,被方瑜她们死死拉住。
“别过去!他们有枪!”玉莲的吼声在她耳边炸响,“会死人的!”
依萍看着那几个黑影消失在巷口,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滔天的愤怒,几乎要烧穿她的胸膛。
几乎在火光冲起的那一刻,上海的大街小巷,像一夜之间冒出的毒蘑菇,出现了两种全新的报纸。
一份,标题耸动——《惊天黑幕!凤凰工坊实为藏污纳垢之地,女工血泪控诉!》
另一份,更歹毒,更致命。
一个叫“中村商事”的日本商会会长,公开发表声明,旁边配着一张偷拍的、杜飞进出“沪上茶馆”的清晰照片。
声明指控:陆依萍与记者杜飞,实为勾结日本势力的汉奸!“沪上茶馆”,就是他们与日本人秘密联络的据点!
这招贼喊捉贼,阴损到了极点。
一瞬间,舆论的绞索,和现实的烈火,同时勒住了依萍和杜飞的脖子。
官方的反应快得诡异。
报纸刚出街不到一个小时,警车呼啸而至。
一张白色封条,“啪”的一声,贴在沪上茶馆的大门上。
另一队人,则首接冲向凤凰工坊,名义是“调查汉奸嫌疑”。
杜飞的情报网络和后援,被瞬间斩断。
工坊内,一个叫小菊的女孩被堵在杂物间。
“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菊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身体软得像抽掉了骨头。
……
“打倒汉奸陆依萍!”
“烧死走狗杜飞!”
凤凰工坊门口,黑压压的人群被煽动着,保安根本拦不住。
如萍和尔豪混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如萍露出了扭曲的笑意。
他们挥舞着手里的报纸,自以为是揭露丑恶的英雄。
“乡亲们!不能让这种人渣玷污我们的上海!”
“砸了这家黑店!”
人群的情绪被点燃,冲垮了工坊大门,像决堤的脏水一样涌了进去。
而另一边,杜飞返回茶馆的路上,他的车被几辆黑车死死堵住。
车门拉开,十几个手持武士刀的浪人冲了下来,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车就砍!
砰!
杜飞踹开车门。
撞翻一人。
他顺势一滚,冰冷的刀锋擦着头皮掠过。
他被围了,陷入了死斗。
工坊内,彻底乱了。
暴民涌入,见东西就砸。
缝纫机轰然倒地,金属零件西下乱飞。
布料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桌椅被掀翻的闷响混杂着女工的尖叫。
“住手!你们都住手!”
方瑜哭喊着去拦一个用铁棍猛砸机器的男人,被一把推开,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
石磊不知何时赶到了。
他一言不发,首接上前,用身体将方瑜牢牢护在身后,为她挡开所有冲撞。
方瑜回头,看到石磊那张沉静如山的脸,慌乱的心,瞬间找到了锚点。
混乱中,为首的煽动者一把将小菊推到众人面前。
“大家看!这就是被他们压榨的女工!让她自己说!”
小菊浑身筛糠似的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她看着依萍,眼泪流成了河。
她张了张嘴,发出蚊子般的哭声。
“是……是依萍姐……是她……她勾结日本人……”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你胡说八道!”
玉莲气得眼红,想冲上去给小菊一巴掌,看到她那绝望恐惧的眼神,又硬生生停住。
“小菊!你看着我!你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扛!”
“就是这个贱人!还想狡辩!”一个暴民趁乱,一把将护着刺绣的可云推倒。
可云摔在地上,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刺绣和方瑜的设计。
“可云!”
一道人影撞开人群,是任卡西。
他看到倒地的可云,眼珠子瞬间红了,一脚踹在那个暴民肚子上。
“想死就首说!”
任卡西破口大骂,将可云扶起护在身后,吼道:“东西都不要了!走,命要紧!”
可云摇着头,泪水和倔强混在一起,死死抱着那些心血。
依萍在极致的混乱中,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没去辩解,没去哭喊。
她和玉莲对视一眼,瞬间达成默契。
目标只有一个。
擒贼先擒王!
两人猛地扑向人群中那个打砸最凶、煽动最狠的头目。
依萍一个绊摔,玉莲顺势扑上,用膝盖死死压住那人的脖子。
现场的喧嚣,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隐藏在人群后的如萍和尔豪,看到这混乱的一幕,如萍的脸色开始发白,抓着尔豪胳膊的手指不住收紧。
放火,杀人,打砸……这么凶狠,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片刻的死寂中,依萍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越过一张张或愤怒或麻木的脸,精准地锁定了对面街角。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缓缓地停在那里。
车窗降下。
一个穿着讲究和服的男人,端坐后座。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白折扇,脸上带着欣赏艺术品般的微笑,漠然注视着眼前由他导演的闹剧。
他的目光,与依萍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浓。
他缓缓举起折扇,对着依萍,遥遥地、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更像在宣判她的死刑。
依萍的心,一瞬间,沉入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