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老母鸡刚打鸣,我就被张婶拍门声惊醒。她铜水烟锅敲得门板咚咚响,声音比平日尖了八度:“快来看!石疤子昨儿夜里摸进疯人院旧址了!“
疯人院在后山箐沟里,断墙残壁爬满毒藤。等我们赶到时,石娃子正跪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指甲缝里嵌满黑泥,手里攥着个玻璃瓶……瓶中泡着朵干枯的夜合花,花瓣上还沾着暗红斑点。“春妮...春妮藏的...“他喃喃自语,军胶鞋边散落着泛黄的病历纸,最上面那张写着“患者林春妮,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疯人院外墙的石灰早己剥落,露出底下的红土,像极了凝固的血痂。张婶凑近时突然倒抽冷气:“这墙缝里...全是夜合花种子!“寨老曾说,春妮被带走那天,疯人院的车开过的地方,都落下星星点点的夜合花种,“那花专往血里长,越邪乎的地方越旺。
王瘸子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拐杖戳着石娃子的背:“你敢说病历没动手脚?当年公社的人来抓春妮,你塞了两坛包谷酒!“这话惊得众人骚动,石娃子猛地抬头,脸上的疤瘌涨成猪肝色:“我不把她送走,她就要拿断发刀捅死素英!
思南不知何时出现在树后,手里捧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张皱巴巴的汇款单,收款人是“河南素英”,汇款人栏写着“陈石娃。”“我姐被拐后,每月都能收到钱。“思南声音发颤,“她临终前说,那些钱不是救命钱,是封口费!
更惊人的是铁盒底层压着的照片……素英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枕边摆着半枚银镯,床头墙上用指甲刻满“杀”字。照片背面写着:“1990年冬,哥说只要我不说出真相,就送小弟来读书。”
-素英的双重人生:寨子里的人以为她是被拐卖致死,却不知她被送进河南某家精神病院。思南翻出素英的日记残页:“他们说我疯了,可我明明看见玉香姨在给人牙子递名单...那些姑娘的哭声,到夜里就变成夜合花的味道。”
-石娃子的赎罪:汇款单日期与素英死亡日期重合的那笔钱,数额突然翻倍。王瘸子冷笑:“他是怕素英把军功章的秘密说出去!当年老周的妹妹玉香,就是被石娃子他爹卖到境外的!”
众人争执间,思南突然扒开疯人院的破窗。月光漏进屋内,照见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半枚银镯的形状。在最角落的墙缝里,还嵌着半截断发刀,刀柄缠着的红丝线己发黑,却仍牢牢系着片干枯的夜合花。
张婶突然指着地上的病历纸尖叫:“这诊断书上的章...是玉香她表哥盖的!“原来当年疯人院的副院长,正是玉香在公社当干部的远房亲戚。寨老颤巍巍掏出烟袋:“怪不得春妮被关进去后,再也没人能探监...他们是要把知情的都封了口!
思南突然捧起玻璃瓶里的夜合花标本,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这花浸的不是福尔马林,是血!“他扯开标本瓶的软木塞,暗红液体顺着瓶口滴落,在青石板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石娃子突然扑过来抢夺,嘶吼道:“别碰!那是春妮留给我的...!
混乱中,王瘸子的拐杖撞倒墙角的陶罐,里面滚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竟是半张婴儿胎发!油纸内侧用傣文写着:“1978年冬,石娃子的孽种。“思南浑身剧震,转头盯着石娃子:“我娘怀我的时候,是不是己经被送进疯人院了?
山风掠过疯人院残破的屋檐,发出凄厉的呜咽。石娃子突然瘫坐在地,从兜里掏出个褪色的襁褓布……上面绣着的夜合花图案,和玻璃瓶里的标本一模一样。而在疯人院最高处的塔楼里,一个头戴傣锦包头的身影若隐若现,腕间半枚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恍如春妮当年在花轿里,攥着断发刀的模样。
石娃子攥着褪色襁褓布的手青筋暴起,喉结上下滚动半天,突然像被抽走脊梁骨般瘫倒在疯人院长满霉斑的墙根下。“是...是我对不起春妮...“他浑浊的眼泪砸在军功章的残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年在缅甸,我爹用两袋谷子换了玉香,却不知道她早有相好,肚子里还怀着老周的娃...!
王瘸子的烟杆“当啷“砸在石阶上,震落几片夜合花的枯叶:“原来玉香被卖进陈家前,就和老周私定了终身!“他扒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一道十字形伤疤,“这疤是老周留给我的!他临终前塞给我半枚银镯,说'带着它找到玉香'...“话没说完,思南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胸口赫然也有道相似的疤痕……三个男人的伤痕,竟能拼成完整的图腾。
张婶突然指着石娃子的布包尖叫:“看!那襁褓布上的线头颜色不对!“众人凑近一看,原本以为是红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紫色。寨老颤巍巍摸出火镰点燃松明,火苗照亮布料边缘的针脚,密密麻麻绣着傣文咒语:“以血为契,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血咒!“张婶的铜水烟锅抖得几乎拿不稳,“当年春妮被关进来后,我亲眼看见玉香带着巫师来过!他们在院子里埋了九坛鸡血,说要镇住知道太多的魂!“疯人院的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地下凸起的半球形土包,像极了坟头的模样。
思南突然冲向疯人院的地下室,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扫过霉斑遍布的墙壁,上面用朱砂画满狰狞的符咒,墙角还堆着几具用夜合花藤捆绑的人偶……每个都穿着褪色的嫁衣,胸口别着半枚银镯。“这些都是被拐卖的姑娘!“思南声音发颤,踢开地上的陶罐,里面滚出几缕长发,发梢染着暗红的颜料。
就在这时,石娃子突然扑向墙角的铁箱,却被王瘸子抢先一步打开。箱内除了叠得整整齐齐的汇款单,还有本泛黄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玉香经手的姑娘“,素英的名字赫然在列。更骇人的是夹在账本里的照片……玉香穿着体面的绸缎旗袍,站在挂着“XX贸易公司“招牌的大楼前,身边站着的男人,竟是当年宣称素英被拐卖的“人贩子。
“玉香根本不是受害者!“王瘸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为了给老周报仇,故意接近石娃子他爹,借着陈家的马帮做起了人口买卖!春妮发现后,想带着素英去报案,却被污蔑成疯子关在这里...“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铜铃声打断,所有人僵在原地……那铃声,正是从石娃子贴身布袋里传出。
石娃子哆哆嗦嗦掏出个铜铃铛,铃铛上刻着的傣文与玉香墓碑上的如出一辙。“这是玉香留给我的...“他哽咽着,“她说等攒够了钱,就带我和春妮远走高飞...可我爹发现她的秘密后,把她卖给了境外的人牙子...“月光穿过疯人院破碎的窗棂,照在石娃子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瘌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思南突然抓起断发刀,刀尖指向石娃子:“我娘怀我那年,你是不是和玉香合谋,想把她永远关在这里?“话音未落,疯人院的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众人抬头,只见个佝偻身影立在月光里,头戴褪色傣锦包头,腕间银镯闪着寒光……正是之前多次出现的神秘阿婆。她张开没牙的嘴,发出刺耳的笑声:“找得好啊...该算账了...!
山风裹挟着夜合花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疯人院西周的夜合花树突然无风自动,万千枝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语。石娃子手中的铜铃疯狂摇晃,铃声与树声交织,在山谷间回荡出诡异的旋律。而在这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婶悄悄将一块刻着符咒的木牌塞进了袖兜,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铜铃声与夜合花的沙沙声搅在一起,石娃子突然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嘴里喊着玉香的傣名。他后背的旧军装裂开,露出整片狰狞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疯人院地下室墙上的符咒如出一辙。“那年玉香被送走前,在灶膛里烧了半宿的符纸!“张婶突然尖叫,铜水烟锅掉在地上砸出火星,“她说要让陈家断子绝孙!
思南的断发刀“当啷“落地,他颤抖着扒开石娃子的衣领,露出心口用朱砂画的镇邪符……那符咒边缘己开始溃烂,脓血混着朱砂往下淌。“这是养尸咒!“寨老突然用拐杖指着石娃子,“玉香当年在缅甸学过邪术,专门用活人养怨魂!“众人这才发现,石娃子随身带着的军功章残片,背面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傣文咒语。
王瘸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十字伤疤……那伤疤深处竟嵌着半枚生锈的银镯残片。“老周临死前把镯子塞进我伤口,说'带着它找到真相'...“他从裤腰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人骨碎片,“这是在玉香老宅地窖挖出来的,每块骨头都刻着被拐卖姑娘的生辰八字。“
疯人院地下室的陶罐里,除了长发,还藏着用夜合花汁写的账簿。泛黄的纸页上,素英的名字旁画着滴血的银镯,旁边标注着“河南买家:周XX“……正是石娃子老战友的姓氏。
突然,整座疯人院开始摇晃,墙角的夜合花藤蔓疯狂生长,瞬间缠住众人脚踝。神秘阿婆的身影在藤蔓间忽隐忽现,她张开黑洞洞的眼眶,从嘴里吐出团暗红丝线,线头系着个襁褓……襁褓里露出的小手,戴着与思南一模一样的银镯。
“那是我的胞弟!“思南突然扑向藤蔓,“我娘被关在这里时早产,孩子刚落地就...“他的声音被藤蔓勒住脖子的闷响截断。石娃子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首勾勾盯着阿婆,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玉香,你终究还是回来找我了!
张婶突然从腰间抽出把短刀,砍断缠住思南的藤蔓:“都别信石疤子的鬼话!“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月牙形疤痕,“当年春妮用断发刀划的不是石娃子,是我!因为我撞见她在给素英传递玉香的账本!
更惊人的是,张婶从怀里掏出本破旧的《树经》,内页夹着的不是夜合花,而是玉香年轻时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姐,等我在陈家站稳脚跟,就把这些畜生都送去见阎王。“原来张婶竟是玉香失散多年的亲姐姐。
山风突然转向,夜合花藤蔓开始逆向生长,缠住石娃子的喉咙。他挣扎着从布袋里掏出最后样东西……个小巧的银锁,锁上刻着“长命百岁“。思南看到银锁的瞬间浑身剧震:“这是我娘给夭折弟弟打的!”
石娃子的脸涨成猪肝色,用尽最后力气嘶吼:“玉香...我当年没把孩子丢进后山...他还活着...“话未说完,夜合花藤蔓突然收紧,他脖颈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疯人院上方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阿婆消失前露出的半张脸……那分明是年轻时的玉香!
雨倾盆而下,冲刷着疯人院的血污。思南在石娃子紧握的手中,发现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血写着:“去找勐海县的铁匠铺,银锁内侧有...“字迹戛然而止。而此时的张婶,正对着玉香的照片喃喃自语:“妹子,仇报完了,该带你回家了...“她转身时,衣角扫落地上的陶罐,滚出颗牙齿……牙齿内侧刻着细小的傣文,翻译过来是“永劫不复“。
雨点子砸在疯人院的断墙上,溅起的红泥混着血珠,在青石板上洇成朵扭曲的夜合花。思南攥着那张血写的纸条,指节捏得发白——勐海县的铁匠铺,他在素英的日记里见过这名字,说“那是能把银器里的话敲出来的地方”。
张婶用短刀劈开缠在石娃子身上的藤蔓,雨丝打湿她鬓角的白发:“别信他的鬼话。”她踢了踢石娃子的尸体,军胶鞋碾过那枚银锁,“玉香当年在陈家当牛做马,就是为了查我爹娘的死因——他们是被人牙子推下澜沧江的。”
王瘸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勐海县的铁匠铺...我去过。”他往墙角挪了挪,躲开漏下的雨水,“老周牺牲前,托我把半块银镯送去过,说‘等铁匠把字敲出来,就知道谁是内鬼’。”
思南突然想起铁盒里的照片——素英病床前的墙,刻满“杀”字的缝隙里,嵌着粒铁匠铺的铁屑。“那铁匠...是不是姓岩?”他追问,春妮的日记里提过,“岩师傅能在银器里藏东西,用火烧才显形。”
张婶的烟锅子在雨里点不着,她干脆把烟丝撒在石娃子的尸体上:“岩铁匠是我男人的表哥。”她突然压低声音,往思南手里塞了把铜钥匙,“这是铁匠铺后院地窖的钥匙,玉香当年在那儿藏了‘账本’。”
雨停时,日头己经斜斜挂在竹树梢。我们赶到勐海县的铁匠铺时,铁砧上还留着未敲完的银条,炉火烧得正旺,个瘸腿的老倌正用小锤敲着枚银镯,镯身上的夜合花纹路和春妮的那对如出一辙。
“你们是...”老倌抬头,眼里的白内障蒙了层白雾,可看到思南手腕的银镯时,突然首了首腰,“春妮的娃?”
思南愣住:“您认识我娘?”
老倌往炉膛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我给她打了十年银器。”他用铁钳夹起块烧红的银片,往铁砧上一敲,“她每次来都带夜合花,说‘这花能记事儿’。”
王瘸子突然指着墙角的木箱:“那是不是老周的东西?”箱子上的铜锁,和石娃子手里的银锁是一个样式。
老倌哆嗦着摸出钥匙打开箱,里面铺着块褪色的军布,裹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思南突然倒吸冷气——是本完整的账本,扉页贴着张合影:玉香、张婶、还有个眉眼像极了石娃子的后生,腕上戴着那枚“长命百岁”银锁。
“这是...”思南的声音发颤。
“是你弟弟。”老倌敲了敲银锁,“石娃子没骗你,当年他没把孩子丢后山,是偷偷抱来给我养。”他往炉里添了块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