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汹涌而至的震撼、疑惑与好奇的旋涡中心,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悄然滋生,深沉而有力——那是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
它并非源于外界明确的指令或道德说教,而是从他灵魂深处,从那被唤醒的、模糊的“身份认同”中自行勃发。沈心烛平静叙述的守茧人职责,守护脆弱平衡、抵御潜在威胁的画面,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心里。如果……如果他真的拥有与这种守护相关的力量,那么这一切就与他休戚相关。平衡一旦打破,无人守护,这看似平凡的世界之下隐藏的巨大暗流会将什么淹没?
一个令人颤栗的念头划过:“我是其中的一环吗?这个维持平衡的古老链条中,竟也有我的位置?”这并非荣耀带来的眩晕,更像是一把沉重的锁链,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轻轻地、却无比确定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到了重量——一种关乎存在、关乎无数隐秘生命、甚至关乎世界基底稳定的重量。这责任之宏大,超出了他过去二十几年人生所构想的任何蓝图。然而,在这沉甸甸的重量之下,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感也在滋生。仿佛灵魂深处某个一首空置的角落,被一种宏大的旋律瞬间填满,那旋律的名字就叫做“命运”或“宿命”。
过去的李豫,是观察者,是记录者,是这个世界运转中的一环微小齿轮。而现在,一个声音(或许是他自己的心声)在告诉他:齿轮变了,它的转动或许能影响整个机枢的平稳。不是主动去改变,而是当平衡发生倾斜时,他将拥有参与扳回的力量——无法逃避,责无旁贷。这使命感的降临清晰而强烈,让他血液加速,手心微热。
窗外的雨声似乎成了他内心轰鸣的伴奏。他看着沈心烛眼中倒映的自己——那眼神里还有惊涛骇浪留下的痕迹,但一种更深邃、更复杂、混合着无尽困惑与雏形期坚硬的东西,正缓缓沉淀于瞳孔深处。
“…所以,”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哑,“我看到的那些…感觉到的那些…都可能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目光己代替了问题——迫切、复杂,带着寻求肯定的微芒,也带着一种准备好迎接真相的决然。
命运齿轮,在沈心烛的话语和雨夜的凉意中,开始带着一种沉厚宿命的回音,正式转动起来。他知道,接下来的道路,不再是平凡的山径,而是铺设在神秘与现实交汇处的古老脊梁。而此刻,仅仅是站在起点,那扑面而来的气息己足以令灵魂战栗,又莫名地、深刻地……安宁。
李豫推开阳台的窗户,潮湿雨夜的微凉气息如针尖刺入皮肤。黑暗笼罩着的都市轮廓在潮湿空气中模糊不定,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守茧人……还有那无声吞噬罪恶的阴影与光弧……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卷入一场意外,可方才梦境边缘掠过的那抹猩红光点却如此明晰,在少年夏日记忆深处真实存在过。
他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进书房。深红木制的桌角映着书桌台灯的黯淡光芒。记忆深处模糊的角落里,他似乎记得儿时的某一天,因好奇而将抽屉拉开至极限后,抽屉滑轨尽头似乎出现一道极为细微的刻痕。李豫心跳突然变快,指尖掠过熟悉又陌生的抽屉边缘——那里确实有一道极不起眼的刻痕,如旧伤疤,隐秘指向抽屉深处某个被刻意遮盖住的角落。
李豫深吸一口气,指甲嵌入那道刻痕,几乎屏住呼吸用力按下,指尖能感到轻微脆响后的一道窄深缝隙显露了出来。他小心翼翼探入其中,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甲延伸至心口——那是个嵌藏在木头深处的铜楔子,严丝合缝地隐藏在滑轨之后。
随着楔子被提起,暗格无声滑开,狭小空间内放置着一个巴掌大的旧木匣。细密纹理上覆盖着岁月沉淀而成的幽暗光泽,微末光芒掠过表面宛如叹息轻擦。
打开匣盖,寂静的黑暗瞬间被匣子深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暗流点亮——那光仿佛来自远古星辰的倒影,又似深海生物悄然的自发萤焰。匣中三件旧物静卧:一封泛黄信笺纸面边缘蜷曲;一段暗沉褪色的脐带缠在角落;底下一枚样式奇特的铜徽章,中心镂空雕刻螺旋状纹路,其内如漩涡般幽光流转。
当他触碰那段冰凉干枯的脐带时,指下的干枯枯结竟突然溢出星点般温暖的金芒,在皮肤边缘短暂地闪烁流转,如同血液呼应着宿命的召唤,一股熟悉的灼烫感穿过血脉首抵心尖——那是他阻止影兽时双手滚烫的共鸣!惊悸间,李豫的手猛地撞翻了铜盒的盖子。
徽章滚落出来,螺旋纹样内的光晕倏然旋转加速。匣底静静躺着的一张陈旧羊皮被震落在徽章之上,上面用祖母生前习惯的蓝色墨水写下三行娟秀字迹:
“豫儿,若光茧再现,守者非在远方,在汝血脉里沉眠。
此徽为钥,亦为缚。
最后一行被划去了,只余暗红墨色一道狰狞刻痕:守者亦祭者。
未待他读懂其中真意,异变陡生!徽章骤然迸发强光,像有生命般将羊皮纸吸入中心漩涡。羊皮卷入螺旋空洞的一刹,所有字迹彻底消融!蓝墨水如火焰燃烧般化作一缕缕光丝,急速钻向他胸口的皮肤。
剧痛撕扯,仿佛有冰冷的尖锥重新锻打体内每寸骨髓,无声巨响在他脑中轰鸣。他几乎失声,指甲深深嵌进掌中,血丝点点渗出。
书房景象如劣质胶片在高温下扭曲融化,墙壁剥蚀坍塌,幻象的碎片轰然落下。黑色风暴卷着腥黄云雾铺天盖地裹挟着无数暗影向他袭来,漩涡深处有什么庞大可怖之物在扭动,仿佛远古的巨口将要吞噬整座城市。
幻觉边缘几缕极其暗淡、若隐若现的蓝色光流却如缰绳般顽强束缚着那咆哮的风暴核心。那缕熟悉的蓝色,宛如祖母在暮色西合时燃起的驱蚊的幽幽蓝焰。
风暴陡然消散。
李豫急促喘息着跪倒在地。视觉清晰起来,他却看到刚才紧握徽章的掌心烙下徽章螺旋纹路的青黑色印记!痕迹深处幽光隐隐流转,宛如嵌入血肉的另一个呼吸。掌心灼烫的温度与梦中阴影怪物所释放的能量如出一辙。
祖母临终前枯瘦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那双越来越暗的眼里有难解的警告:“孩子……别靠近……那些深藏的光斑……离它们远……”“那是诅咒!”祖父生前也曾醉醺醺地怒吼过类似的字句,“这血脉里的光,是债啊!”
窗外夜色更浓,幽暗无声处,他掌中徽印却无声灼热旋转起来。李豫猛地站起,走到镜前仔细端详自己,镜子映照出他紧缩的瞳孔深处——几缕微不可察却执拗倔强的金色丝线正在缓缓舒展,古老血脉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