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片印在神秘紫袍上的暗红污渍,仿佛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边缘微微晕开的涟漪,随即又凝固了。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活性”只是光影作用下的错觉。
是血迹吗?它怎么会像是在呼吸?刚才自己身体的异样反应……只是巧合?恐惧和疑虑像藤蔓一样缠上李豫的心头。
沈心烛己弯腰捡起了镇纸,将它稳稳地放回原位。她站起身,抚平袖口的褶皱,动作自然流畅,脸上并无异色。她甚至轻轻拍了拍方才放书的架子,像是对待一个有脾性的老友。
“没吓到你吧?”她转回身问,语调依旧温和,那抹暗红的印记被她深沉的紫色袍袖掩藏了大半。
李豫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头的悸动和疑惑压下。那短暂惊险后的平静,和她脸上毫无芥蒂的微笑,形成一种强大而温和的力量,轻易抹去了他涌上喉头的无数疑问。信任感并非建立于没有猜疑,而是她在他眼前受到危险(尽管化解了),却依然维持着那份不动声色的平和与关切,这奇异地让他安定了下来。
“我没事,”李豫摇摇头,声音有点哑,随即指了指架子高处,“是你要拿那本书吗?我来吧。”
“好。”沈心烛微笑着点头,退后一步,看着他。
当李豫从架子上成功取下那本分量不轻的旧书,将它放在老檀木桌上时,两人隔着书桌对视了一眼。窗外雨声依旧喧嚣,室内却只有书籍落到桌面低沉的“嗒”声。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在温暖的橘光里无声流转。
这一晚的初遇,交织着冰冷的都市暴雨与古董店内隔绝时光般的宁静神秘,包裹在古老器物沉淀的气息之中。彼此递上的一份微小的善意如同烛光,悄然驱散初临的陌生。
而在光影错落的瞬间,那印于神秘紫袍上的暗红污渍——无论是偶然沾染的血迹,还是有更深层次的未知——如同一个刻在夜色里的惊叹号,一个无声抛入李豫心湖的石子,泛起了名为疑惑、好奇与探寻的涟漪。
信任的种子己在温润的土壤里悄然埋下,而关于“织夜”的秘密,关于紫袍暗红的谜团,则成为了这初识之夜留下的、牵动神经的悬丝,无声地召唤着未来的走向。
李豫和沈心烛缩在这天然避难所的最深处。这并非一个宽敞舒适的洞穴,更像巨大山体张合时意外挤压成的罅隙,呈不规则的穹隆式结构。
洞壁和洞顶是粗糙的玄武岩,千万年冷凝形成的棱角依旧锋利,伸手可及之处皆覆盖着一层冰冷潮湿、带腥气的薄土与青苔。
烛火微弱地跳跃着,火苗被不知何处渗入的冷气牵引,不断拉长摇晃的影子,将两人凝重肃穆的面容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扭曲放大,忽明忽暗。
光线能触及的极限不过三丈开外。近身处,可清晰看到凝固的黑色岩浆如瀑布般从高处流泻而下,却在半途冻结,留下扭曲狰狞的脉络。
岩层间夹杂着石英晶体,在烛光照耀下偶尔闪出微弱的幽蓝色反光,像无数只隐匿的眼睛在黑暗中苏醒一瞬。
地面上遍布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一洼不知积存了多久的浊水在角落处反射着飘摇的烛光,散发出一种混合了铁锈、苔藓腐败和冷冽矿石气息的沉重气味,这气味中隐约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若有似无的、仿佛硫磺炙烤过后的焦香,与烛蜡燃烧的味道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空气冰冷、潮湿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有一丝寒意和那特殊的土腥锈蚀味,衣角拂过岩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粗糙和附着其上薄霜般盐霜颗粒的触感。
隔绝内外的仅仅是一道勉强能挤过两人的狭窄洞口,此刻被沈心烛用几块蒙着厚重苔藓的巨石草草堵住,留下些缝隙无法弥补。洞外,风声统治着一切。
那不是寻常山风掠过林梢的低吟,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啸叫与翻滚。它并非单一方向袭来,更像是无数股狂暴的能量在峡谷、石缝间相互撕扯、碰撞、挤压。
风声有时如同成千上万厉鬼凄厉的尖啸与哀嚎,掠过岩壁的孔洞发出能钻入骨髓的“呜呜”声;有时又变成庞大得无法形容的某种巨物,拖着无形的、沉重腐朽的裹尸布在摩擦嶙峋山石的“隆隆”闷响,整个山体都在微微共振。更令人心悸的是其间夹杂着的、极不规律的**“咻咻”破空声和短促炸裂的爆鸣**,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不断撞击着洞口的乱石,每一次冲击都让缝隙灌入的寒意加剧。
这持续的、狂乱的风声营造出一种无所不在的“窥视感”:那风声的每一次转向,每一阵特别的尖啸,都像是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试图找到缝隙、感知洞内的生灵。
风吹过特定裂隙发出的呜咽,几乎成了压抑着的窃窃私语;而风吹打在巨石上的骤响,又恍若沉重的脚步正在接近、或是不耐烦的拍打。仿佛整片黑暗的山野都活了过来,成了一个充满了狂乱意志和饥饿力量的实体,此刻正焦躁地环绕着这山洞唯一的、脆弱的屏障翻滚着、试探着、威胁着,用风的千百种声音,勾勒着未知黑暗的形态与压迫感。
洞内摇曳的烛光,与洞外风暴般的黑暗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这里相对“安全”,但这“安全”是如此微薄,如同大海狂风巨浪中的一片浮木。
每一块岩石的棱角,每一缕诡异的气味,每一次风响的方向变化,都在提醒李豫与沈心烛:他们被包围着,被洞内这原始压抑的寂静和洞外那包含了无限恶意与未知的恐怖声音所共同挤压。
那摇曳的烛光并非安慰,反倒像将他们固定在无形的靶心;风声并非背景噪音,它就是窥探与威胁本身在疯狂倾述着不可名状的狂乱意志。在这幽闭昏暗的空间里,沉重的气氛几乎凝固,只有烛泪流淌下的瞬间轻响,应和着洞外风妖的呼啸与撞击。
沈心烛作为守茧人最后一任传人,肩负着封禁足以毁灭世界的秘源之力。
可无人知晓这份力量竟是活的,更以吞噬守茧人的血肉与意志为生。
当秘源失控扩散,世人视他为灭世妖邪时,唯有李豫坚信其中必有隐情。
燃烧心烛的代价即将耗尽沈心烛的理智,他却跪地泣求:
“杀了我……趁我还认得你之前!”
烛台跃动的火苗骤然向下一缩,仿佛被无形的寒气扼住了咽喉。沈心烛坐在李豫对面,脸上惯常若有似无的慵懒己消散殆尽,凝固成一种刀刻般古老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