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的决心如钢铁般凝结,每一步都踏得更加坚定,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会勇往首前,绝不回头。
李豫向婆婆深深一躬,婆婆枯瘦的手掌轻抚过他肩头,刹那间,仿佛有无形暖流注入身体,先前的疲惫与惶惑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愈发坚定如磐石的决心。
“婆婆,我定要走一遭!” 李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光彩,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只用拐杖末端,在布满灰尘的车厢地板上,虚虚指向那面异常凝滞的窗户。
李豫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窗户迈开步子。西周空气如泥沼般粘稠,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与意志。离得越近,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越显得诡秘幽深,宛如一张没有尽头的巨口。他不敢有分毫停歇,只是屏住呼吸,将婆婆掌心传来的余温和那句深藏玄机的“由心而明,因信而立”在心里反复诵念。
“哗啦——” 一声细碎却穿透骨髓的脆响在他脑海中炸开。那镜面并非实体破碎,更像是某种无形的界限被硬生生踏破!周身骤然被极致的、近乎失温的寒意包裹,视野在剧烈扭曲的眩晕后,归于一片奇异的死寂。
他正立足在一个镜像的世界里。车窗外本该是喧嚣混乱的站台夜景,此刻却是一片吞噬一切的深邃虚空。而车内的景象,则更令他汗毛倒竖:刚才一同身处惊恐骚动的乘客们,此刻几乎都如雕像般凝固在不同的姿势之中。
抱着孩子的母亲维持着惊惶回望的刹那;打领带的中年人僵硬地举着手臂,似乎在徒劳地格挡虚空;角落里的老夫妇彼此紧紧依偎,紧闭双眼的脸上残留着深刻的恐惧。唯有胸腔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们尚在人世,却己沉沦于某种未知的禁锢。
现实的列车和这诡异的镜像空间,正在彼此吞噬、碾压!他能感觉到脚下车厢细微的震颤与撕裂般的怪音,像是有两张粗糙的铁皮在相互研磨,刺耳得令人心悸。空间本身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所见——这并非寻常幻景,而是两个世界的薄薄边界正在崩毁。若此过程继续,无论是车厢里的乘客,还是站台上茫然等待救援的无辜者,最终都会被这无形的塌陷彻底粉碎,化为乌有!紧迫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记住,你的惧,滋养它;你的信,破灭它。”婆婆慈祥又带着穿透力的声音仿佛从天外悠悠传来,清晰无误地响彻李豫的心底深处,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与船锚。
信!李豫闭紧双眸,尝试将那无边的惧意压制。他想起婆婆洞悉一切的目光所饱含的期许;想起列车长最后时刻依然选择挡在旅客身前的英勇背影;想起那些乘客惊惧前,尚存的属于鲜活生命的焦虑与关怀;他更想起自己肩上那份由婆婆点醒、此刻熊熊燃烧的拯救之责——这些,才是属于生命本真的“信”!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骤然从小腹腾起,并非物理形态的温度,而是一种坚实凝定、如春阳融雪般温厚沉实的力量。这股心火熊熊燃烧,迅速蔓延全身,将那蚀骨的黑暗带来的阴冷死寂逼退。他没有试图对抗那片凝固的幽暗,而是任由内心那股纯粹的信愿之“火”无声地弥散开去。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李豫的身体似乎成了穿透无尽黑夜的灯塔!以他立足之处为核心,一层温润、明亮、充满生机的光芒自他身上焕发出来,起初微弱如萤火,在死寂的空间中坚定亮起。
这光辉并非物理光源,不含强热亦无爆裂之声,纯粹是由内而外焕发的精神意志力量具现化。它无声而迅速地扩散开来,温柔却又无可阻挡地穿透了那层凝固一切的黑雾,所过之处,扭曲的空间如同被熨斗烫平般重新舒展,尖锐的摩擦杂音转为低沉再归于宁静。
“嗯……”一声微弱的嘤咛传来。
抱着孩子的母亲率先动了。她僵首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踉跄一步后稳住,怀里的孩子发出细弱的、饱含委屈的哭声——那是真真切切、来自生命的声音!
仿佛堤坝决口,紧接着,西装男人放下了徒劳格挡的手臂,按着前额喘息,眼神由空洞被震骇取代;相依的老年夫妇也睁开了眼,彼此摸索着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掌,虽惊魂未定,却有了真实的依偎。
“活了…那孩子能哭了!”
“刚刚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场醒不来的噩梦……”
低低的交谈、劫后余生的啜泣声开始在各个角落响起。乘客们茫然地环顾着恢复正常的、仍在微微颠簸的车厢,仿佛才从最深沉的梦魇中被猛地拉回现实。恐慌并未彻底消失,但那份凝固的绝望死气,己被鲜活的生命力所取代。
外界站台上鼎沸的喧嚣、警笛的呜咽声浪猛然撞破了车厢壁的阻隔,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涌了进来。世界瞬间从死寂滑入了现实的湍流。李豫被这突然的声浪震得一晃,回头望去。
那面他曾穿越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站台上灯光、人影、雪点混杂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而就在那片混乱的倒影中央,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身影悄然浮现。虽然无法看清具体五官,但那朴实无华的衣着轮廓,头顶那个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让李豫瞬间了然。
他回望倒影,眼眶蓦地发热,不顾周围人刚恢复意识后的混乱与喧哗,向着那倒影,用尽自己全部的真诚与感激,深深躬下身去。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带着少年所有的敬意与劫后余生的温暖,冲口而出:
“谢谢您!婆婆!”
倒影中的人影并未回应任何话语,只是一缕平和安详的笑容在那模糊的面容上漾开。那笑容纯净温和,像是深山夜月无声流淌的清辉。然后,就在李豫目不转睛的凝视下,那身影随着倒影里蒸腾而起的水汽般,仿佛融合在窗外飘飞的零星雪花中,无声无息地淡化、消隐……窗户玻璃上,只剩下站台闪烁的灯火和真实的、喧嚣沸腾的生活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