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坡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爷爷站在屋檐下,望着如注的雨水顺着青瓦边缘砸在石阶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他手指捻着兰姑子给他的暗红色的念珠,每数过一颗,眉头就皱得更紧一分。
"这雨下得邪性。"二姑子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你家丫头再不醒,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爷爷回头望了眼屋内。
昏暗的油灯下,我静静地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我还活着。
身上盖着一条绣有鲤鱼纹样的薄被,那是我十五岁生日时自己绣的。
"强行化形,消耗了太多水族精魄。"二姑子叹了口气,"这丫头性子太烈,明知不是那黑蛟的对手,还偏要逞强。"
"兰姑子呢?"爷爷接过药碗。
"去请黄狐仙了。"二姑子捻动念珠的速度加快,"清风洞那位。"
爷爷手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那位不是早就......"
"所以兰姑子才亲自去。"二姑子打断她,"现在只有那位能救这丫头了。"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人急忙转身进屋。
我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嘴角渗出一丝淡蓝色的液体。
兰姑子交代过,水族精魄外溢的征兆就是这样。
"按住她!"二姑子厉声道,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朱砂,迅速在我周围撒出一个圆圈。
二姑子则取出一根红绳,快速缠绕在我手腕上。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皮肤下隐约有鳞片状的纹路浮现又消失。
头发无风自动,发梢竟凝结出细小的水珠。
"精魄要散了!"二姑子惊呼。
就在这危急时刻,房门被一阵清风推开。
一个身着银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满脸焦急的兰姑子。
"黄狐仙大人!"二姑子跪下行礼。
来人微微颔首,缓步走到床前。
灯光下,陆引舟俊美得不似凡人,一双眸子散发淡淡金光。
此外,他额间多了一抹朱砂印记,形如火焰。
"陆......"我在痛苦中微微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映出来人的轮廓,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陆引舟伸出手,轻轻覆在我额头上。
他的手掌温暖柔软,与我冰冷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强行化形的反噬。"陆引舟的声音低沉平静,"水族精魄正在吞噬她的本体。"
"求大人救救我家丫头!"白老爷子老泪纵横,"她是为了保护村子才......"
陆引舟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我,看我痛苦扭曲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有一个方法。"片刻沉默后,陆引舟开口,"我可以封印她体内的水族精魄,阻止精魄继续流失。"
兰姑子敏锐地注意到他没有说"治愈"而是"封印":"大人,这封印可有什么......"
"代价。"陆引舟接上她的话,目光始终未离开我,"她会失去所有记忆,水族精魄与她的记忆紧密相连,封印精魄就意味着......"
"忘记一切?"二姑子倒吸一口凉气。
陆引舟轻轻点头:"包括她的身份,她的亲人,她作为水族的所有经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也包括......认识过的所有人。"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痛苦的喘息声回荡。
爷爷颤抖着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陆引舟的回答斩钉截铁,"再拖下去,她会精魄散尽而亡。"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爷爷沉重地点了点头:"请大人施法吧,活着......总比死了强。"
陆引舟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泛着金光的符纸,他将符纸置于我的心口处,双手结印,口中念诵着古老晦涩的咒文。
随着咒语声响起,符纸渐渐融入我体内。
我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淡蓝色的光点从七窍中溢出,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回体内。
陆引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结印的双手微微颤抖。
封印过程显然对他也是极大的消耗。
"以吾黄狐仙之名,封!"随着最后一声厉喝,陆引舟双手重重按在我心口上。
一道耀眼的金光爆发,照亮了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光芒散去,我己经安静下来,呼吸平稳,面色也恢复了红润。
而陆引舟却踉跄后退几步,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间的朱砂印记也暗淡了许多,首至消失不见。
"大人!"兰姑子想要上前搀扶。
陆引舟摆摆手示意无碍。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身上,眼中情绪复杂得令人心碎。
"她什么时候会醒?"爷爷小心翼翼地问。
"很快。"陆引舟的声音沙哑,"但醒来后,她将不再记得任何事,你们......"他顿了顿,"要做好准备。"
仿佛印证他的话,说完没多久,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没有记忆,没有痛苦,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纯净。
"你们......是谁?"我声音虚弱但清晰,充满困惑,"我这是在哪里?"
爷爷忍不住老泪纵横,上前握住孙女的手:"丫头,我是爷爷啊......"
我茫然地看着他,又环顾西周陌生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陆引舟身上。
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你是谁?你的眼睛......好漂亮。"
陆引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他转身走向门口,银袍在风中轻轻摆动。
"大人!"爷爷叫住他,"您的大恩大德......"
"不必。"陆引舟头也不回地说,"照顾好她。"说完,他的身影如同雾气般消散在雨幕中。
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
三年后,连家坡。
我挎着竹篮走在田埂上,篮子里装满了刚采的草药。
自从三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大病"后,我就失去了所有记忆。
爷爷告诉我,她是因为高烧才失忆的,但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仿佛她身上有什么秘密。
"白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村里的连柱大哥正朝我招手:"上次你采的止血草效果很好,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些?"
"好的。"我微笑着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后山采。"
我继续往家走,心里美滋滋的,村里面只有我能去后山,他们都找不到上山的路。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注意到树下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那人身着简朴的银色长袍,正抬头望着树上的鸟巢,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分明。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
西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那人眼睛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芒。
"姑娘可是连家坡的人?"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我点点头:"是的,先生是......"
"在下陆引舟,是个游方郎中。"男子微微一笑,"听说连家坡风景秀丽,特来一观。"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深埋的记忆要破土而出。
我下意识地按住太阳穴,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姑娘不舒服?"陆引舟关切地上前一步。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疼。"我勉强笑了笑,"陆先生若是要找住处,村里祠堂旁有间空房可以暂住。"
"多谢姑娘。"陆引舟微微颔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白鲤。"我回答,没注意到说出自己名字时,对方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白鲤......"陆引舟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的滋味,"好名字。"
一阵微风吹过,槐树叶子沙沙作响。
我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在某个遥远的梦里发生过。
"我们......以前见过吗?"我鬼使神差地问。
陆引舟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应该没有,若见过姑娘这般人物,我定不会忘记。"
我的脸一热,匆忙告别:"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陆先生若有需要,可以来村东头的白家找我爷爷,他是负责管理祠堂的,那间空屋子也归他管"
"一定。"陆引舟目送我离开,眼中的金光微微闪烁。
当我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陆引舟才低声自语:"你果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抬手轻触额间,那里本该有朱砂印记的位置如今光滑如常。
为了以人类身份接近,他暂时封印了自己的仙力。
"这次,绝不会再让你出事。"
我停在拐角处,偷偷地回看一眼,奇怪,这个人好熟悉,但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认识他。